國王一族內院、王宮各掾吏衙門院落也都與殿堂一樣,亂成一團,如遭浩劫。但唯有一處例外,那就是地窖內的蒲桃酒仍有幾百木桶。打開一桶,幽幽酒香醉人。
他們又回到殿堂,尉遲千將沉甸甸的環首刀倚在案邊,在王座坐下。大戰方畢,中軍眾將一身血漬,也都收拾好案幾,環繞坐下飲著蒲桃酒,急等著兩位主將做出決斷。尉遲千剛從懷中掏出羊皮圖攤開案上要看,衛卒傳報,說拘彌國王子求見。
一個四十餘歲、披散著頭發、身穿褐色僧衣的僧侶,身後帶著十幾個酋長戰戰兢兢地進入殿堂,他們麵對尉遲千跪倒一片。僧侶稽首道,“恭賀將軍取寧彌城,拘彌國十三部族,自願助漢軍守城!”
尉遲千起身抱拳道,“大師與眾酋長請起而說話,敵大軍很快即至。吾軍長途奔襲,人馬疲憊,宜速朝食,以利再戰,討擾大師了!”
庫左左菩親自將僧侶扶起,命賜眾人坐。
僧侶向後一招手,男女部民亂紛紛地抬進朝食,酋長們侍候尉遲千與中軍眾將朝食。尉遲千與庫左左菩一案,綿餅、鹹菜、粟粥,這可是他們自進入沙漠以為的第一餐正經朝食,十分可口。庫左左菩擔憂地悄聲提醒,“漢侯,石舂明日便至,呼衍獗亦會分兵奪城,寧彌城守不得……”
尉遲千眉頭緊蹙,一邊咀嚼著綿餅,腮幫子鼓成圓圓小山,心裏也在快速地盤算著。他必須做出決斷了,石舂和呼衍獗留給他的時間不會太多。
朝食後,庫左左菩見尉遲千未反對,便下令各屯長焚毀糧秣、輜重、牛羊圍欄,“令各屯迅速朝食,焚毀糧秣、圍欄、輜重,準備撤退……”
“將軍,不能……”中軍令卒正要給眾屯長傳令,僧侶尖叫一聲,撲嗵跪倒,酋長們也都一齊跪下!
“不能?!”尉遲千與中軍眾將詫異地看著亂發和僧衣肮髒的僧侶。
僧侶再叩首道,“尉遲將軍,經林曾大人幾年重築,寧彌城已成堅城。林曾大人曾言,‘寧彌可拒萬餘大軍一月。’小僧以為,龜茲人正圍攻東城,寧彌城若為漢軍據之,呼衍獗便兩麵受敵,於闐國定可保全!”
“嘁!”庫左左菩起身左手扶劍柄、右手指著僧人訓斥道,“一派胡言,吾軍僅有千餘人,石舂、呼衍獗夾擊之下何能守住此城?汝一個僧侶,妄言軍機,何能對軍情如此熟諳?說!”
僧侶未回答庫左左菩的嚴厲詰問,卻抬起頭懇切地看著尉遲千。
站在僧侶身後一個花甲老翁叩首道,“稟報將軍,大師實前王王太子貀端子。大漢……大漢永平初年,前王病逝,太子叔父普臣都奪王位。為不致國中相殘,大喪後王子隱忍為僧,後一直在國寺為住持大師。今國王不戰而棄城逃於闐,國難之時,王子才主動現身襄助漢軍!”
庫左左菩問,“大師既為前王太子,汝又是何人?”
老翁未及回答,貀端子道,“稟報將軍,此乃前漢時西域都護府從事莊崇後人,原拘彌國兵千騎長莊致。自吾被廢為僧起,莊將軍一直不離左右,無怨無悔。若非將軍護佑,小僧或早已命斷黃泉……”
尉遲千和庫左左菩大驚,庫左左菩走到堂下恭敬地將廢王子貀端子和莊致扶起,並扶坐案後,“軍情緊急,適才是末將無禮了!”說完,鞠躬賠罪後又請眾酋長坐下。
貀端子向尉遲千抱拳懇請道,“將軍,城內有部民三千人,城外有各部族共萬餘人,石舂運來大量糧秣、輜重,王城淡水充足,此城宜守啊!小僧以為,於闐、拘彌瀕臨滅國,大使必兼程趕來!寧彌城一丟,便失根據。綠洲曠野之上,大使該如何抵擋呼衍獗數萬雄兵?”
尉遲千和庫左左菩震驚地看著王子,他們已為貀端子見識折服。貀端子說得沒錯,隻要鷲雕營熬過幾日,守住了寧彌城,隻要大使趕到,呼衍獗麾下雖有三萬餘龜茲、焉耆精騎,西有於闐國東城相阻,東有寧彌城使其失糧秣供給,假以時日,他焉能不敗?!
漢大使班超、副使淳於薊能在疏勒國曠野上平地築起一座赤河城,將北道諸國大軍牢牢擋在國門之外,令呼衍獗、石亀、木都、黎繁等西域強人一次次蒙羞,那麼現在有了寧彌這座堅城,豈不是要玩死呼衍獗、石舂、木都?!
想到這裏,尉遲千清楚自己該如何決斷了,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他也要堅守這座孤城,堅持到漢大使班超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