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性情儒雅、溫厚的劉炟對眾臣道,“朕以為大鴻臚與騎都尉所言有理,征討匈奴,下西域,斷北匈奴右臂,乃先帝定下之國策,斷不能棄。賑災亦不能懈怠,如何取舍,孰先孰後,不知眾卿意下如何?”
竇固雖僅是大鴻臚,但滿朝文武均知他功勳卓著,是漢軍靈魂,也是先皇最信任的大臣,是被漢明帝寄予厚望的護佑江山社稷之重臣。他的態度如此明確,眾臣一齊看著太傅、三公,一時噤若寒蟬,無人敢出頭。
節鄉侯、太傅趙熹,太尉牟融和司徒鮑昱這三個老油條,仍作閉目沉思狀不發一言。誰都看得出來,他們三人是支持竇固的主戰派。
他們並不怕皇帝麵露不悅,他們是故意不言。東漢時,太傅為天子師,威望自不待言。三公在“雜考”時就有拒絕“連署”之權,即可以否決皇帝意見。他們之所以不言,是用沉默來支持竇固。朝堂之上決定國家大計時,一般等到他們說話的時候,往往連皇帝都不得不尊重三分。
這時,司空第五倫手持笏板出班奏道,“陛下,臣以為,為人臣者,當知何為輕,何為重。昔北匈奴犯邊,邊城晝閉城門。恰河水(注:即黃河)決,流民遍地。先帝隱忍,劍劈紅燭明誓,尤先治河而後伐北,實誠不得已爾!”
他特別強調了“不得已”三字,忽然話鋒一轉道,“今天下百年大旱,餓民遍地,春荒即至,天下震動。北匈奴去年三月犯西域,都護五月亡,戊已校尉不過將數百人,已曆年餘,即便城在,人亦亡矣。子曰,‘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先帝大行,今又天下缺糧,臣以為,朝廷不能兩麵開戰,當先賑災後發兵!”
第五倫貴為三公,位高權重,他的話自然與竇固一樣有份量。他說完後,劉炟在珠簾後頻頻頷首。竇固本想駁斥,他扭頭看一眼趙熹、牟融和鮑昱這三個老東西,見他們安坐在坐床之上,依然在作閉目沉思狀,便也暫時隱忍不言。
倒是侍中騎都尉周澤沉不住氣了,他出班先向玉簾內的劉炟鞠躬,然後麵向第五倫責問道,“西域失,則河西必動蕩。河西動蕩,則北塞不寧。國內不寧之時,更不能允外敵窺伺。請問司空,如邊訊頻起,北匈奴人舉國再來,朝廷何以賑災,國又何以自安?!”
周澤白須飄逸,不修邊幅,卻德高望重,他是先皇大行前誠懇挽留下的諍臣,他與侍中騎都尉孫堪二人,當年可是連漢明帝劉莊的話都敢頂。在整個永平時代,周澤、孫堪與司徒長史吳良(注:永平末年卒於任上)、原大司農常衝四人,是有名的諍臣,敢於直諫,漢明帝劉莊是既“恨”又離不開他們。有時“恨”及,甚至會收拾、教訓一下,但四人從不收斂,直諫如故。
當年,漢明帝曾重用周澤,一度拜其為司徒。可周澤性格直爽,不修儀表,頗失宰相威儀,尤其是不管大事小事,事事必與皇帝較真,與司徒長史吳良一個德行,常常令劉莊在朝堂上下不來台,最後漢明帝不堪忍受,終於又打發他回太常寺,重任太常卿。
現在周澤說完了,第五倫麵色酡紅一片,自知辯不過這個猛人,便緘口不言。見司空第五倫明顯氣餒未敢對辯,周澤又轉向劉炟,抱拳躬身道,“陛下,老臣以為,賑災不能緩,然亦不能向北匈奴示弱,發兵西域乃國家大事,斷不能遲誤須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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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伊尹為殷商初年丞相,湯王長孫太甲繼位後失德,伊尹廢太甲三年,待太甲改惡從善後才還政於太甲,並繼續輔佑太甲。霍光是霍去病異母弟弟,漢武帝臨終指定其為大司馬大將軍,和金日磾等共同輔佑年幼的漢昭帝。漢昭帝駕崩後,霍光迎武帝孫昌邑王劉賀(南昌西漢海昏侯墓墓主即劉賀)即帝位,但二十七日之後被廢,又從民間迎回武帝曾孫劉病已即帝位,即漢宣帝。霍光與伊尹行廢立之事,後人合稱“伊霍”。
注②:伊尹曾著《鹹有一德》,分析說夏朝所以滅亡是因夏王“弗克庸德”,商湯所以能代夏是因湯王“眷求一德”,以此教育太甲。霍光之所以短短二十七日即廢劉賀帝位,理由則是劉賀“淫亂無道”,失德於天下。其實,短短二十七日,便能斷定淫亂、無道、失德,未免誇張了些,難免弄權之嫌。地節二年(公元前68年)霍光病逝,兩年後,霍家因謀反被族滅,長安城中受牽連先後被族滅的有數千家,慘烈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