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皮山孤城(1 / 2)

待兩個侍婢躬身退下後,班超已起身龍行虎步走進自己的臥房。

此時室內僅有他們兩人,還是大白天,紀蒿的血直往頭上湧,胸膛嘣嘣狂跳震得耳鼓嗡嗡響。她兩手緊緊地絞揉著自己的衣裾,心裏既緊張又期待,猶豫、糾結、茫然,不知道是不是應該主動跟著他進入內室。可這樣做又實在不甘,左右似乎是自己賤,似乎是自己又是主動送上門的。

不等她糾結完畢,班超已從室內出來,手裏拿著一個繡花紫色錦囊和一枚“軍司馬印”印信,莊重地遞到她手時還詫異地問,“怎麼了,臉這麼紅?”

“吾沒事,讓茶嗆著了……”紀蒿不敢看他的眼睛,搪塞過去便趕緊深深地埋下頭。看著手中的綿囊和印信又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他。

班超背著手在案前來回踱步,高大身影山一般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吾離開期間,汝居漢苑溝通各方,與各地驛傳、邸報需一切照舊,勿露出馬腳。大戰期間,如遇過不去的坎時,可打開此囊,自有應對之策。如有敢違吾軍令者,上至國王,下至統兵大將,皆可持吾符信斬之……”

“哦,吾記下了……”紀蒿嘴裏脆生生地答應著,心裏卻感到空落落的。

“喂喂喂,聽吾說完——”見她有點走神,他突然在案前停住腳步,躬身敲敲案麵,嚇得紀蒿一哆嗦。他又溫言道,“記住吾的話,漢苑、西城一旦城破必被屠城。在黎繁突破鷲巢防線兵臨西城之下前,汝要率市尉府與漢苑眾人退回西城。林曾正在來西城路上,守城打仗事一切由林曾臨機決斷。有林曾在,西城可保無虞!”

“哦,吾記下了——”

紀蒿嘴裏答應著,心裏湧過一陣倉皇感,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

她心裏感到孤單、有一股失去依靠時的感覺。班超交待完,目光冷峻地看了她一眼,便走向堂中的沙盤。紀蒿知道,自己的驚慌又令他不滿了,便趕緊低下頭道,“大使放心遠行,吾會讓漢苑一切照舊……”見班超已從沙盤邊拿起木尺,正趴在沙盤上量著幾處距離,便將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她心裏好恨自己,晚上漢使團便要出征,自己真是沒用,連一句惜別的話都說!

班超確實對她慌張、倉皇很不滿。此時他想給她的是信心、是勇氣,可見她嘴角顫動著似又要流淚的樣子,心裏便煩了。他怕女人的眼淚,尤其是這大戰之前。本想斥責她一頓,可一想到接下來這個胡女柔弱的肩膀將擔起山一樣沉重的使命,便趕緊低首忙碌,將心裏的怒火和即將脫口而出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他並不擔心她完不成使命,形影相隨半年多,她已經對漢使團有了依賴感。置於絕境,她的能量你無法想象。

當天夜深三更時分,也就是漢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陰曆十一月二十三日深夜,丘庶指揮拘愚眾婦和漢苑庖廚們將夜食抬到昆侖堂,他們都以為漢使團又要通宵帳議呢。

這次行動高度保密,連護衛漢苑的於闐國國兵們都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去。漢使團夜食時,紀蒿一人身披駝毛織成的厚披風,手提著牛角燈籠,連侍婢都未帶,提前來到偏院的馬廄內。

晚上天已經很涼了,寒風吹過漢苑,一座座院落鬥拱飛簷嗚嗚嘶鳴。剛從室內出來,讓冷風一吹,她不禁打了一個寒顫。簷下吊著的燈籠在劇烈地搖晃著,百餘匹戰馬正在嚼著夜料,十幾個馬夫們端著筐穿梭著,不時為戰馬添料。赤蕭和滿花川見她走來,都興奮地昂首看著她,高興地甩著大尾巴。

她令馬夫們為漢使團的戰馬一一配好鞍,並將糧秣、精料、水囊、帳蓬、兵械裝備一一捆紮好。自己則親自檢查了班超的兩匹坐騎赤蕭和錦鳳驄。錦鳳驄與赤蕭一樣高大健壯,它與紀蒿還不熟,漠然地打著噴嚏。而赤蕭卻十乖巧,大腦袋一時一刻不離她左右,不時討好地蹭蹭她的胳膊。

班超、胡焰率漢使團眾將夜食完畢手提皮行囊來到馬廄,便將行囊捆在備騎上。紀蒿則提著燈籠,退到廄院的院門處,等著為他們送行。

班秉、班騶替班超的行囊捆好,班超便牽著戰馬出廄棚走了過來。他一身甲服,身掛重鐧,手提長矟,腰掛銅弩,走到她身邊時停了下來。

光線影影綽綽,或許是看到了淚光,他破天荒地伸出左手撫摸一下她的臉蛋,替她拭去腮上的淚珠,還捋一下她被寒風吹散的一綹秀發,又緊了緊她肩上的披風,然後扶著她瘦削的右肩小聲叮囑道,“別再哭了,汝想亂吾軍心邪?現在汝可是漢苑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