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為紀蒿穿好靴子,見秅娃兒躍躍欲試一付想逃的樣子,便一把薅過她的小腳,也替她穿上靴子,穿完還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再將額頭上好看的一綹秀發捋到耳後。他目光堅定,神情莊重,發自內心的慈愛表露無遺!
紀蒿終於控製不住自己,況且這出戲現在需要她哭,哭得越傷心、越委屈越好,於是她小嘴一咧,似乎無論她自己如何強忍著,海一般深的屈辱忿恨,還是令她雙肩顫動著抽泣起來,更多的淚水無聲而下,悲傷之狀令人斷腸!
秅娃兒也一樣,她緊緊地抱著紀蒿的左胳膊陪著流淚。自從二祖父死後,在赤地千裏的於闐綠洲上,一個浮萍一樣卑賤的小乞丐受夠了世態炎涼,白眼、欺淩、羞辱、毆打,她何嚐被當人看過,何嚐受到過如此愛憐,這一幕感動得這個小東西眼淚如雨般滾滾而落!
輔國候尉遲仁等四位大人驚訝地看著眼前這一切。漢使夫人淚水婆娑如梨花帶雨,令這些男人心碎,此時此刻,於闐國貴族徹底沒有退路了,他們想保呈於霸該是多麼可笑。作弄到漢大使夫人頭上,隻能怪呈於霸自尋死路。呈於霸的罪惡也有他們的一份,現在他們隻能求保住自己便是萬幸!
班超已站起身,鐵青著臉背著手,居高臨下冷睨著四位大臣。
短暫的、令人難耐的尷尬後,宰相私來比咬咬牙,“下官愚昧昏盹,現收回陳請,呈於霸按漢律當滅九族!”
“哼,按漢律?”班超卻冷笑著看著這四個心口不一的於闐大臣,“果按漢律,該殺的非僅呈於霸一人邪?!”
這話石破天驚,令於闐四位大臣渾身戰栗,淳於薊等將也震驚地看著班超!
隻聽班超冷冷地道,“永平三年,都末兄弟殺莎車將軍君得,漢人劍俠韓融又助大人休莫霸殺都末兄弟,並立休莫霸為於闐國王。後休莫霸戰死,又助於闐國眾將扶廣德繼國王位。然自此後,韓融大人便消失了。吾想知道,原大漢河西軍大將韓融今何在?啊?!”
宰相私來比等人聞言驚得魂飛魄散,如四條被抽了筯的土狗癱跪於席上!
班超又一字一句咬牙道,“韓融助休莫霸自立為王,功勳卓著。於闐國眾臣擔心韓融功高並取國王而代之,竟然酒後將其束縛,五駝分屍,車裂而亡,並炙啖其肉!其夫人腹中尚有五月胎兒,便與二子同時被殺!韓大人一世英雄,卻死得日月暗淡,天冤地慟,何其慘烈!吾要問,殺人者又是誰,尚有人性否?!啊?!”
眾臣冷汗如雨而下,瑟瑟發抖,無人敢回話!
淳於薊與胡焰、蒙榆等將也都聽明白了,在韓苑祭奠韓融後,班超悲痛欲絕,並未細說過往。原來,當時時機未成熟,班司馬是將這些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淚水滿麵的紀蒿也恍然大悟,於闐夠大,怪不得眼前這個黑臉男人容不下呈於霸朽木一根!
“韓融乃河西大將韓章獨子,受竇融老大人委派,以劍俠身份進入西域,助南線各國抵禦莎車王賢與北匈奴。他有功於於闐,爾等卻將其車裂,且滿門盡斬,並炙啖之以為後快,致使韓章大人一門斷絕,僅剩兩女,倉皇逃得一命……”班超手指堂下跪著的於闐國四臣,手指顫抖著含淚道,“汝於闐國眾臣皆無情小人,縱千刀萬剮亦不能解十萬河西軍將士當年之恨!”
於闐四位重臣噤若寒蟬、麵如死灰、渾身戰栗,癱倒於席!
這些醜事遲早漢使會知道,這也是眾臣戰栗不安要保呈於霸的原因。韓融被殺,王室與眾臣都難辭其咎,輔國候尉遲仁不敢推搪,便抹一把臉上的汗低首道,“稟報……漢使,殺……殺人者時任大將軍呈於霸也……然吾等盡有罪,願聽漢使發落……”
淳於薊見班超正被仇恨折磨得渾身哆嗦,腮上肌肉陣陣悸動,他真怕班超一怒之下斬殺了這四人。於是趕緊斥責道,“呈於霸該死,可汝等敢說不是同謀?今死罪記下,暫且不究。再有點滴不法行為,便是滅九族大罪,定盡誅不赦!”
班超咬牙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生命無法再來,悲歎憎恨於事無補。他感激地看一眼淳於薊,良久才冷笑道,“陳年舊事,吾不想算舊帳。自漢使團來於闐起,便畫一道扛,不管王公貴族還是豪紳大戶,如歸漢後仍不收手,凡有枉法者,凡對大漢、對國王有異心者,定子孫連坐、誅滅九族,本使絕不輕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