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卻不知,一駕驢車剛從尼姑庵離開,自南繞西,渡過大河,恰恰出了劉家的包圍圈。
車上,載得正是劉四小姐。
老實說,劉四小姐自己都不太明白,怎麼就能輕信庵主的話,莫名答應隨這位車主離開,還居然睡了一路,讓人喚醒。雖然她娘說過庵主是真善人,可她之前從不曾見過庵主,更不認識這一位。
“小夏,快到了。”
車主是位中年婦人,自言夫家姓趙,娘家姓常,因庵主與她交情篤深,每半年會去庵中住幾日,這才遇上藏身的劉四小姐。
常氏容貌端莊美麗,氣質素雅,聲音輕柔,“從這裏坐船就可南下,不過你一個姑娘家,真要自己去麼?”
常氏的聲音,像她娘親。
劉四小姐,不,現在是夏姑娘了,慢騰騰坐直,“多謝夫人相助之恩,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您的。”
信得一時,信不了一世,不管是答應保密的庵主,還是眼前這位帶她逃出困境的夫人,她的防心都不能放下。
“你要是能等上一年半載,我們就可以一道走了。”常氏語氣微憾,卻實在好心,“這麼吧,我讓老管家去打聽一下船期,你趁這幾日準備些行李,總不能臨到用時再買,那可要多花費不少。小夏,別怪我說實話,我瞧你不是能大手大腳的境況。”
確實不是。
從前逃跑過一回,讓劉徹言捉住,所以至今,稍微值錢些的首飾都不讓她戴,貴重物品皆不經她手,帶進帶出皆由丫環代勞搬運,她屋裏的東西全列在清單上,少一樣就要追查到底。
而她為了鑽地窗,就穿一件綢衣,脫身之後,找出費盡心機積攢的小包裹,立即出府,頭都不敢回。
小包裏沒有銀兩,隻有娘親的遺物,一些名品顏料筆硯,都是舍不得送進當鋪的東西。
被困京城附近,也是囊中羞澀的緣故,不能馬上遠走高飛。
“夫人,我——”
“娘,你回來了!”車簾一掀,一雙朗星目,年輕男子笑起兩排白牙,半塊身板就似乎能撐滿車門,見車裏除了娘親,還有一髒兮兮的姑娘,“咦?從哪兒撿來的小東西?”
“莫要造次,這位是夏姑娘,要在咱家暫住幾日,快收起頑性兒來,別嚇壞了人。”常氏推開年輕人,搭著他的猿臂下車去,回身對傻在車裏的劉四小姐道,“小夏莫怕,這是我兒趙青河,成日習武,才練出這副嚇人身板,其實沒多少心眼,直來直去的性子。”
趙青河一直舉著胳膊,等夏蘇借用,但見夏蘇遲遲不動,撇嘴笑,“我娘把我說成傻大個兒,我卻看你更傻,下不下車——”
夏蘇雙足落地,沒有借他的胳膊,冷冷挑起眉,一言不發,走去跟在常氏身旁。
那一刻,她全然預料不到,和這家子的緣份,遠不止幾日,這才剛剛開始。
☆、第1片 雨夜故人
兩年後——
上夜。
雨愁綿。
一頂小轎,不急不緩,穿過焦黃的梧桐林子,繞過小半個湖,停在泊船橋畔不遠。
一艘兩層大畫舫,明燈輝美,笑聲低高,令寒雨再無蕭索意。
有人推窗,一口幹盡杯中酒,伸手接雨,忽然大聲道,“有了,點圈畫水推去岸,半枝荷花一朵蓬。”
絲毫不自知爛詩兩句。
大雨大風,柳枝亂搖,空曠蕭瑟,片刻就全身颼涼發毛的大晚上,偏偏這等人還有興致遊湖吟詩,真他娘,吃飽了撐的。前頭的轎夫想著,卻不敢埋怨半個字,因全憑一身力氣吃飯,這樣的天氣裏還能有活兒接,就是老天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