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杭州已經酷熱難耐。
柏油馬路成了一張灰不溜秋的烤架,好像要將上麵的“車水馬龍”慢慢融化,與它合為一體。
遊客駐足聆聽,除了風起微瀾從西湖波心傳來的微涼夏語,還有bbq時,日式鐵板上冒著油花的滋滋聲——那是赤腳踩在滾燙的沙礫上,快要熟透了的警告。
42度的大熱天出來玩沙子,不是有病,就是病得不輕。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考後散心。
“車水馬龍不是名詞吧?你作文這麼寫,真的沒問題嗎?”胖子完美地利用自己180的身高與體重,成就一柄人形遮陽傘,金剛似地站在壘沙堡的葉策身後。
沙堡已經堆好了,高高隆起,初具巍峨雛形。葉策邊在地上寫字,邊隨口胡謅:“魯迅先生說過,華夏成語千萬萬嘛,用錯的人多了,也就可以胡亂用了。”
魯迅:不,我沒有。
胖子本想義正詞嚴地反駁他,但見他一臉嚴肅,仿佛正幹著什麼了不起的事,於是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湊過腦袋去看他寫字。
這字仿佛是從泥土裏長出來的,一筆一劃遒勁有力,透露出主人飽滿的感情。
【我真帥x10】
胖子:……媽的智障。
【罵我的人是傻逼— —反彈無效】
葉策迅速加了一句。
胖子的臉色頓時一言難盡。心裏碎碎念:不要和情商低的工科男計較……不要和……mmp。
即使計較了,他也打不過葉策!別看葉策長得人模狗樣的,瘋起來,四字形容詞就隻剩下一個“狗”了。
對著沙礫自我陶醉一番,葉策站起來拍拍手,坐在岸邊的岩石上,邊穿鞋邊問:“旁友,手表有伐。幾點了?”
胖子低頭看一眼手腕上的電子手表,“一點半。我們該去考場了。”
此時,6月7日的西湖人工小沙灘上,優哉遊哉地緩緩走著兩道身影,一個像“日”,一個像“曰”。
他們經過的沿岸柳樹上都掛著一模一樣的紅色橫幅,寫著:高考不是唯一的出路。
轟隆——
天空忽然劈過一道驚雷。
胖子腳下一個踉蹌,忙雙手合十念佛,“百無禁忌,大吉大利。菩薩慈悲。阿彌陀佛……”
“惹不起,惹不起。溜了溜了。”葉策捂住耳朵,腳底抹上油跑開。然而還沒走出百米,天空就接二連三地打起一道道驚雷,電光雪白,連連晃眼,雲海翻湧,層層卷來。
刹那間,濃厚的黑雲以雄渾氣勢壓製住整座杭州城。
方才還是晴空萬裏,現在卻暴雨將襲。葉策急忙吃了個回頭草,飛奔到胖子身邊,若無其事地湊到他雨傘下麵。
“旁友,我傘沒帶!撐我一下。”
胖子沒好氣地瞧他一眼,正對上他笑嘻嘻的眉眼,沒心沒肺地,恨不能讓人錘死他。
此時,一陣如刀狂風呼嘯而過,宏偉的沙灘城堡頃刻坍塌,隱藏在背麵的字跡也在劫難逃,隻剩下缺胳膊斷腿的一個光杆司令——少年漫不經心寫下的“傻”字沒了部分筆畫,多出一條從樹上刮落的纖細柳枝,變成一個蕭瑟的“殺”字。
“這風來得不合時宜。”一名在西湖邊垂釣的老者,掐指細算,沉吟道:“風吹西湖水,巽上坎下,渙卦。紀律崩壞。
雷從西邊來,震上兌下,歸妹卦。有盜西來。嘖,不吉利!”他餘光裏瞥見一對年輕氣盛的碗筷快步而來,叫住:“小芽兒,儂有血光之災!”
胖子停步,看他戴了一副墨鏡,自然而然地把他當成天橋底下算命的瞎子,又自然而然地認為這話是針對無風就起浪的葉策說的,喋喋不休道:“我平日裏叫你低調,低調。你看,有人預言你要被人打了……”
老人伸出手:“閉嘴,我說的是你。”
“……”
胖子氣衝衝地拉著葉策走了。
葉策說:“你不是經常去廟裏求神拜佛嗎?怎麼就不相信他的話了。”
胖子:“我信佛!看他的打扮就知道是玄門的。我倆不是一家!”
他們趕在考試開始前半小時,回到考場。
這時候,天氣已經變得非常惡劣了。黑雲如萬千大軍壓境,整座杭州城為了照明不得不提前開啟夜燈。密密麻麻的雨點氣勢如虹地從天而降,砸在人臉上,仿佛能陷下去一個坑。
胖子收起油紙傘時,不慎被幾滴雨點沾到,手背頓時腫脹起來,紅通通得像一個烤豬蹄,不疼也不癢。
“這雨有毒吧。”他嘀咕了一句,便匆匆上樓。
兩人一文一理,考場一上一下。
負責在門口檢查的監考官像一道豐盛的水果拚盤——葵花籽的臉龐,西瓜似的身材,穿著一身黃瓜綠,很是健康。得虧不是橫在中間,否則考生削成甘蔗才能擠進去。
監考官手裏握著一顆白鴨蛋,這是一種偵查信號的儀器。能照出無色射線,穿透衣服打在皮膚上。倘若來回逡巡,針紮似的難受。基本上檢查一遍就夠了。但因葉策是十裏八校有名的小魔王,監考官不放心地搜了一遍又一遍。
——就像容嬤嬤紮了他一遍又一遍。
現在是2050年的夏天。高考時間雖然沒改,但考場規矩卻改了。考官抓到一個作弊的不良分子,就給記功一件。
當監考官看到考場名單時,立刻四處打聽,哪些是“危險分子”。在得到消息後,葉策就變成了一顆助他往上爬的墊腳石!
他不相信葉策輕裝上陣,可鴨蛋確實沒有任何反應。隻能心有不甘地放他進去,等會重點監視他。
葉策坐到位置上,身體後仰,翹起椅子,吊兒郎當地前後晃蕩。微微偏頭,正巧對上“水果拚盤”虎視眈眈的眼神。
他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用口語無聲地說:嗨,六二。(方言,傻瓜)
“……”
監考官覺得自己的肺要炸了!
***
北京時間下午3點整。
懸掛在黑板旁的廣播裏傳出公式化的聲音:考試正式開始。
考生們齊刷刷地低下塞滿公式的腦袋,臉上神情凝重,手下筆走龍蛇。
葉策亦頗為認真地丟橡皮。
方方正正的白色橡皮除去頭尾,另外四麵都分別寫著abcd。丟出一個字母,就在答題卡上塗黑。他正丟得不易樂乎,橫空伸出一隻黑胖的手,無名指戴著一枚晃瞎人眼的金戒指。
他下意識閉眼,不過短短1秒,再睜開時,麵前的橡皮就不見了——牢牢地捏在監考官的手裏。
監考官得意洋洋地摸了摸小胡子,然後站在葉策身邊,鞋底像生根似得,貼著地麵紮紮實實地杵著不走了。目光如電,透過葉策瘦削的肩膀,盯住他0.5mm筆頭,想要看他能寫出什麼花兒來。
約莫過了半小時,外頭的雨勢隻增不減,越發肆虐。狂風一吹,酒豆般的雨點東斜如注,打得門窗哐哐作響。
叮咚——
這時候,廣播響了一聲,隨後傳出一道甜美的聲音:“第三批玩家下午好。“時空遊戲之物競天擇”即將正式麵向學生開放。在此之前,我們將進行一次優勝劣汰的遊戲。
所有淋到雨的同學還剩下五分鍾的生命。隻有殺死一名未淋雨的考生,才能活下來。倒計時五分鍾開始。”
投影儀突然自動打開,前方大屏幕上出現一個電子時鍾,顯示05:00
“什麼東西?”
“惡作劇嗎?”
人群頓時竊竊私語起來。
高考事故是很嚴重的,搞不好這學校的負責人會被請去喝茶。葉策轉頭去看監考官,然而他表情尋常,並未維護考場紀律。這態度令人匪夷所思,葉策下意識地認為他知道些什麼。
但還來不及細想,就聽見一道尖銳的女高音叫聲:啊——
一名靠窗坐的女學生,在透明的玻璃上,看見了自己的樣子——原本吹彈可破的皮膚漸漸鬆弛下來,臉上的法令紋加深,就連頭發也從根部開始變白。不過一分鍾的功夫,漆黑亮麗的青絲上就像覆了一層小雪。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我在變老!”
“我也是!!”
“這是真的!廣播裏說的話都是真的!”
教室裏炸開了鍋,頓時鬧成一團。所有淋到雨的學生都開始焦躁不安,脾氣暴的已經離開位子去開教室門。
“操、你媽!門反鎖了!”
大家這才發現,監考官已經悄悄離開,並鎖住門,將他們關在裏麵。有幾人立刻開窗,但窗門仿佛被焊死了,任憑如何拉扯,都紋絲不動。
這時候,大屏幕上的倒計時隻剩下3分鍾了。
“啊——”
“我的手!我的手!”
一名女學生白乎乎的小手已經成了一隻幹枯的雞爪。衰老死亡的恐懼像烏雲籠罩住她,從而令她惡向膽邊生,紅著眼睛,掃視教室,粗著嗓子問:“誰!誰沒有淋到雨!是誰!”
這很好分辨。
頭發沒有變白,臉上不長皺紋的,就是沒有淋到雨的學生。這些人不知何時達成共識,聚攏在一起,把桌椅擋在身前,神色戒備地看著他們。
這就像是一個捕獵遊戲。淋雨的學生是獵人,而未淋雨的成了獵物。很不湊巧,葉策就是一隻獵物。為了自保,他不得不和獵物們待在一起。他的防衛武器是從椅子上拆卸下來的一根鋼條,約莫20公分,拿在手中揮一揮,虎虎生風。
而他對麵的敵人們,因怕死激發了力量,幾乎人手一張凳子,高高舉起,作勢要砸。有一名女學生,將重達百斤的講台扛在肩上,虎視眈眈地看著他。
葉策:“……”
他默默地放下拿著鋼棍的手。
這時候忽然響起一道激動的聲音吸引獵人的注意。
“你們不要動她!”
在教室的角落裏,有一名未淋雨的女生落了單,慶幸的是,她身前擋著一名男生。
葉策認識他們。許琴琴和陳高,一中的風雲人物,模範學生,校園情侶。聽說互相見過家長了,這次打算考同一所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