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幹杯。”
墨讓人拿了酒杯來，想陪她吃幾杯，卻見她再未碰酒壺，杯子空置，樣子顯得有些沉重。她托著腮，道：“最近我常做噩夢。”
“嗯，我也是常做。不過醒來就好。”
“你做的是甚麼噩夢？”
“無非是你不在我身邊，或是拋棄我的噩夢。”
“是嗎？我做的卻是四歲時候把你從土裏挖出來，無論怎麼想救你，你還是死了的夢。這個夢好像挺長，我沒辦法救你，哭了一陣，隻好回家去。我娘還是靠著織布為生，我就一個人長大，一個人爬山上樹，一個人吃酒搗蛋。十二歲遇上沉魚，我們見過一麵就再也沒見著。十六歲的時候，阿毛來提親，然後我就嫁為人婦，一年後就有了孩子。夫妻兩人有一家小店，還有些田地。我偶爾會癡迷雜書，做些俠客夢，但還是相夫教子，生活安泰。”
墨自顧斟酒一口飲盡，道：“這聽起來好像不是甚麼噩夢。沒有了我，你生活得也不錯。”
“漠漠，我沒後悔救了你。我能把你抱回家，把你養大，是件很值得慶幸的事。你小時候說將來會對我好，甚麼事都聽我的。這還算數嗎？”
“算數。你要我做甚麼，我都會去做。”
“好，我問你個問題，你答出來了我再跟你說我的願望。這問題把你爹你娘都難倒了，把我爹我娘也難倒了。你猜猜看，是種薤好呢，還是種葵好？”
“甚麼？這是甚麼問題？”
“你娘跟你爹因為這個問題分道揚鑣，我爹娘也是。他們都無法在一起生活，都很痛苦，最後不得不分開。”
“那都是因為他們門第出身相差太大，沒辦法適應對方，所以過不下去。我們不一樣，我們一起長大的，跟這又有甚麼關係？”
“有，漠漠。如果我再繼續和你在一起，我會非常痛苦。你是要勉強我，把我禁錮在你的身邊，還是給我自由？”
“鷺鷺，你在懲罰我嗎？我生下來就跟你在一起，你現在不想要我了嗎？”
“我隻是沒有辦法了。我希望我們兩個以後當陌生人，即使偶爾遇上了也馬上別開頭去。我現在就剩這一個願望，你答不答應？”
墨笑了一聲，說：“我真是討厭樊樓啊。在這地方，你竟拋棄了我兩次。兩次都為了去找同一個男人。我告訴你，我其實第一個就想殺了吳心。可我沒有，我知道你一定會很難過，比陳雩和阿毛死了都難過。我可以成全你，鷺鷺，真的。隻要你想要的願望，我都可以幫你實現。可你不能不認我，你不能不認我！”
青鷺覺得墨快要崩潰了，急忙把他摟在懷裏。他在微微地顫唞，比失去至親更加深重的恐懼。青鷺安慰道：“我怎會不認你？沒有你就沒有現在的我。我爹娘這麼多年的照顧，都是你給的。我很感激你，隻是沒有辦法再在你身邊了。你聽，我肚子裏已經有個小生命了。它出生以後，我會告訴它，它有個很好的舅舅。”
墨茫然地看著她，伸手摸她的肚子，問：“吳心的？”
“嗯，我已經成親了。”
“難怪……難怪……“墨摸她肚子的時候，有一股心灰意冷的感覺。究竟自己是輸在了哪裏？如果他能早些趕回，是否會來得及？可是能有甚麼如果呢，青鷺遲早是會有她自己的孩子的。而他永遠都不可能真正走入她的心扉。
這一日，墨便從京城消失了，終生也不再來到樊樓。而青鷺亦不曾跟吳心回去終南，他們一直往南去，不再有消息傳來。但青鷺仍舊掛念陳雪，偶爾還會回到京城來探視她，還有她的兒子。
第十一皇子趙佶一歲時便學會了一個名稱，“娘姨”。宮中無人曉得這孩子是如何學會了這個叫法，但聽他常“娘姨，娘姨”地叫喚，仿佛真存在了這麼一個女性。趙佶三歲時開始認字，認得的第一個字乃是一個師字。於是，他的小嘴經常在叫師，師……以至於長大以後都對這個字敏[gǎn]不已。
元豐八年，神宗皇帝駕崩，六子趙煦繼位，史稱宋哲宗。同年，陳雪因絕食而亡。人人道她是追隨神宗皇帝而去，哪裏知道她卻是手握一塊陳舊的木牌而去。這木牌刻於她十二歲那年，陳雩將這木牌放於太學院禦書碑，早早被她發現。上麵寫著“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細細品咂，陳雪毅然入宮做了禦侍，在宮中十四載，受盡苦難，最後含恨而終。
青鷺聽聞消息千裏迢迢趕來京城奔喪，無意間卻是知道了一件驚天秘密。那是一幅掛在雪院附近殿宇中的畫作。畫作中，春水身著金縷衣，憑欄而望，飄飄若仙，恍若真人。落款處，寫著幾個小字：南唐後主李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