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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迦南司坐在椅子上，自在灑脫地翹起二郎腿，修長的手中是一張陰界十三洲詳圖，竟把這西王母的偏殿當作自家書房一般隨意。不時有仙子上前滿茶，間或偶爾偷瞄一眼，他從未有所察覺，或是根本懶得去察覺什麼，隻閑閑地說了句多謝仙子。
聞名天上地下的鬼族迦南氏小公子，半月前帶鬼兵七十萬血戰婁間叛逆，那一把墨色長劍的神話早已耳熟能詳。可如今坐在這裏的人眉宇書卷氣極濃，卻樣貌普通，無論是在天上或是鬼界都是個極為平凡的長相，說不上難看，但也絕無半分傳言中的風流旖旎。
“看夠了？”他手指沿著圖紙滑動，半晌自言自語說了這麼句。此時大殿空無一人，也不知他在說給誰聽，可似乎他連頭不用抬就已經看見了來人。
宮燈噗嗤一聲，燭火抖了一抖。
這時，一個黑影從宮燈撲出來，啪地一聲落在了圖紙上。那黑影連著翻滾了好幾下才停下，正好在迦南司的視線處，一個巴掌大的仙子坐在鬼都的標記上，衝著他訕笑。雖是個小個子仙子，眉眼卻也一個不缺，尖俏的下巴向上挑著，一雙黃豆大的眼睛竟像是蘊著九天碧落般，波光瀲灩，她略仰頭與迦南司對視：“抱歉，我睡得過了頭，便比別人來的晚了些……因瞧見這處有燈亮，一時興起，就沒顧上西王母定下的規矩……”
迦南司將圖紙放平在兩腿之間，和氣道：“無妨，你若想看隻管看個夠。隻是你直呼西王母卻未帶敬詞，怕會惹來殺身之禍。”
小仙子站起身，閑閑地扯了扯素白廣袖，道：“西王母早就酒醉了，哪裏會留意這冷清處。倒是你，明明來了這天上地下最熱鬧的壽宴，卻躲在個無人的偏殿飲茶，豈不遺憾？”
“我喜歡的熱鬧與這些不同，”迦南司舒適地端起茶杯，道，“仙界熱鬧淡如茶，倒不如鬼界千裏疆場愜意。況且此時正是婁間戰亂時，若非是西王母壽宴，我又怎會如此清閑飲茶？既然是偷來的空閑，便要自在一些。”
小仙子，道“倒也是，凡人隻想壽與天齊，卻不想這天竟是如此無聊，縱然長生不死，卻也是淡而無味，”她笑了笑，看迦南司道，“公子這衣裳我曾見過，想必你是從鬼界而來了。小仙常聽人說鬼界有千裏黑沙，舉目蒼茫，本有一睹為快的心思，卻始終沒尋到機會——”她本是笑著，卻嘴角帶著絲苦意，叫人瞧了便不覺心生憐惜。
迦南司聲色平平道：“千裏黑沙美則美矣，那半尺地下卻都是鬼界平民的骸骨，你這樣生在天界的小仙人見了怕是提不起半分興趣。”那千裏黑沙美則美，卻是千裏刑場。鬼界三大氏族連年內戰，此消彼長間不知死了有多少平民。
他雖喜縱馬沙場，卻更願擱刀萬年。
小仙子正要再開口，卻聽得殿外忽然一陣仙言軟語，還沒等她有所反應，迦南司已伸手將地圖卷好，連帶著將她也塞進了袖子裏。這一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茫然在黑暗中翻了幾個跟鬥，直頭昏目眩，半晌才手扶著額頭淺淺地笑了。
“怕是來了貴客，”迦南司閑閑地站起身，慢步向殿外而行，“你別出聲，待宴席結束後，我自然會將你帶出昆侖仙境，保你今日周全。”
迦南司閑庭信步般出了屋子，正見兩三個侍女匆忙走過。
粉衣的邊走邊頗為急切，道：“快些，四方帝星到了。娘娘吩咐打開酒窖，將最底層的瓊釀都拿出來招待——”身側個年紀小些的，麵露幾分驚喜：“長生帝君？那個九天上最美的帝君？”粉衣的側頭瞪了她一眼，道：“在，當然在，與他即將大婚的承天帝妃也在！”
“啊！”年紀小的那個撇嘴，道，“青梅竹馬的占盡了便宜，竟還未婚先孕——”粉衣的身手擰住她耳朵，道：“小聲些，這幾個的仙位比王母娘娘還要高，你不想活了？”年紀小的連呼痛痛，卻當真不敢在說什麼。
迦南司聽罷，隻搖頭笑了笑。
西王母壽宴，前來道賀的無一不是身份顯貴之人，這小仙子周身毫無半分瑞氣，怕不過是個私自闖入的花草仙，如若被人看到輕輕一句話便會折了百年道行重新修行。素來怕麻煩的迦南司竟難得起了分管閑事的心，將她藏在了袖中，隻一路盤算著如何早退宴席保她平安，一路向西側瑤池而去。
此時瑤池因壽宴，仙霧暫退，萬年玉白欄杆分隔出幾池碧水。
四下裏盡是舉杯相談的仙人，或神色虛渺，或器宇軒昂，或仙姿卓絕，或眉目絕色，除卻昆侖仙境的宴席，怕在別處再難見這一幹天人相聚在一處。
迦南司到時，鬼界太子相柳正握著酒杯，左手搭在矮幾的邊，無限冷清。他聽見身後的熟悉聲響，難得開了口：“你來的真是時候，四方帝星到了。”
“你這樣喝下去，怕是要被抬回去了，”迦南司坐在矮幾旁，捏了個鮮果在手裏把玩，“宴席吃了大半，西王母都酒醉了卻才來，怕也隻有這幾位了。”
“四方帝星仙階尚在西王母之上，又何必賣她麵子。”相柳隨口回著，便抬手給自己又滿上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