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不答,他又是一笑,那懶散的神態極端眼熟,想不起像誰。
“我是來還債的。一直欠仙君一個人情,答應了他,卻到現下都沒有兌現。”
我咀嚼著其中的“仙君”二字,仿佛明白了甚麼:“鎖裏的人,真的是個仙人。”
乾寧道:“也怪不得你忘了個幹淨,其實你原先也是。”我“啊”了一聲,卻對此言並不震驚。
月光在瞳孔深處暈開,我幾乎看不見眼前的乾寧,他悠悠然道:“對不住,我這個忙是幫仙君的,可管不著橫生甚麼變節,也管不著姑娘的親人傷心。”
我微微一愣的間隙,他已站起身,朝著頭走來。
“今日,貧道是非要姑娘記起曾經不可。若姑娘不肯,貧道也有別的法子,讓你把這個吃下去。”
我低眼一瞧,他手心裏已不知何時攤出棵碧玉般的植物,糾纏著自掌紋裏攀沿至上方,好似糾纏著三生三世的雲煙。
我道:“你是要我吃下這個救他不成?”乾寧這回沒有笑,隻是頷首:“我想,姑娘不會不願意的罷。”
不會不願,亦不會遲疑,隻是害怕傷害身邊之人,但比起這樣的害怕,更唯恐與鎖中那人永不能相見——
我一把奪過他掌心中的綠草,吞入腹中。
“如果我出了甚麼意外,煩請道長也造出個‘我’的身子罷。癡癡呆呆也不要緊,隻要她肯陪著我爹。”
乾寧道:“這回姑娘倒找對了人。貧道一定照辦。”他取出一個紫金葫蘆,數張符紙,在我房內搭了個陣法,又道:“請姑娘站進陣眼去。”
我不說二話地緩緩踏入,如同踏入一個光華逼人的夢。
有個人的麵目從模糊漸漸轉為清晰,愈發刺眼,直到我無法直視。小雨淅淅瀝瀝飄落下來,滿室寂靜的焚香中,他俯身在床榻熟睡的女子唇上輕輕一吻。
隻是那一吻的瞬間,繁華光景從我身邊紛遝而至,鋪陳開來,繼而碎裂成灰。
一根針從血肉裏紮進去,紮得太透徹,讓人肝腸寸斷,痛徹心扉。我好像走過一副長至天邊的畫卷,畫卷中每一筆都雕琢著自己的曾經。
千年的景致須臾一瞬,我不過從畫卷的這頭走到那頭,卻仿佛耗盡了塵埃裏的三生。
渾身都在刻骨地疼。
終於走不下去,我蹲下`身,在原地抱緊了自己,顫唞不已。
有一些畫卷中,並不存在我的身影。那些大都是鳴兵交戰的圖,死傷無數,血流成河。嫣紅的戰火中央,我看到那人勝雪的白衣——和我站在城牆上的戰圖那麼相似,他同樣被無數兵馬逼至絕境。
結果誰都不是為了自己,卻誰都落下了“叛徒”的名號。
虧他還是個修為極高上仙,怎麼能傻到如此程度?
身後有人喚我:“白沐。”我在流動的畫卷前緩緩回頭,一束綺麗的光,將來者的臉容照得白淨無瑕。
他等了我多久?幾百年,又或是上千年……從來沒有人看到過他的苦,我這一回卻要拉住他,再不放手。
生生忍下腹中翻江倒海的疼痛,我撲上去環住他的腰,踮起腳將臉容埋進他蒼白秀麗的頸間。
“我已被那棵草毒死了麼?”我的眼淚一定流了好多進他的衣領,要不然他怎會習慣性地皺起眉來:“你是個真的人,還是我也變成了魂魄?乾寧回來報你的恩,你可以醒過來的,他跟我保證過。”
他歎了口氣,過了許久,才緩緩回攀上我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