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翌日一早,謝無疾便回軍中去了。
如今他們在延州,可朱瑙想要謀取天下,以他們目前的轄地來看,漢中才是最好的首府。前些年朱瑙就已在漢中設了行府,待延州形勢穩定,他便要回漢中去。
謝無疾也不會在延州久留,因此這幾日他便要將延州諸項人事安排妥當,做好帶兵南下的準備。
他這一忙,一直忙到日落近黃昏時,正要回去休息,外麵午聰捧著一份賬目走了進來。
謝無疾看到午聰手中的東西:“這是什麼?”
午聰也很茫然:“不知。這是朱府尹送來說要給將軍過目的。”
謝無疾於是伸手接過。他原以為這是延州最近的某項開支賬目,然而打開以後,卻不由愣了一愣。
這本賬目上,清清楚楚記錄著每一萬士兵每個月的軍費開支,以及目前朱瑙所轄各州府每年的稅收數目,以及存糧數目。
如果要攻打崤關與紫荊關,按說軍糧軍費應該就近調集才是,可由於北方連年戰亂,各州府幾乎已沒有餘糧,百姓也都一窮二白。為防北方爆發民亂,糧草就隻能從南方征調。可是長路運糧,本身就是極大的消耗,會導致所需糧草翻倍甚至翻上幾番。還要提防糧路被劫……
這些數字若不清清楚楚列出來,隻憑空揣摩,或事到臨頭再去籌措,往往出入極大。而如今這樣白紙黑字羅列紙上,隻消學過算術的人都能看出此戰之艱難,遠非明麵上看上去的那般容易。
謝無疾望著這本賬目,不禁有些出神。
自然,任何將軍官員在打仗之前都是要算賬的,軍費的開支不用朱瑙為他羅列,謝無疾自己也很清楚。但是絕大多數人,隻能弄清支出,卻弄不清收入——不是他們不想弄清,而是他們根本弄不清!
這越是亂世,官府管製便愈發困難。大量百姓死亡或逃戶,官府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能向多少人多少田地征稅。吏治也愈發混亂,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狐假虎威,欺壓百姓。
加上時局艱險,處處費錢,官府往往隻能根據花銷來決定稅收。今日要錢十萬貫,便臨時向百姓征收十萬貫;明日要糧八萬石,又向百姓強征八萬石。能征到的百姓越來越少,被征的百姓負擔也越來越重。最後錢糧沒征夠,戰場上士氣潰散,後方又起民變,隻能全線潰敗。
而朱瑙的這本賬上,不僅他治理多年的蜀地各州賬目清晰,就連他這些年新得的各州府的賬目也明明白白,可見朱瑙多麼治理有方,用人得當。
算賬本身並不難,難的是有帳可算。擁有這樣一本清晰的賬目,使得朱瑙清清楚楚他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而不像從前的謝無疾以及這天下的多數諸侯,在這混亂的時局中,隻能憑著經驗與感覺揣測,勝敗有時隻能聽天由命。
而更難得的是,這本賬不僅落在紙上,更記在朱瑙心中。昨晚朱瑙不與他詳細分說,隻因有些事情三言兩語說不明白罷了。
謝無疾長歎一聲,收回遊走的神誌,認認真真地端看起賬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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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如今廣晉府已平定中原大部分土地,並將首府定在了鄴都。
黃昏時分,陶北忙完了軍中的公務,行色匆匆地向南院走去。
南院有一間進深三間的大宅,原是給府中多名門客幕僚居住的,前段時日已被陶北騰了出來,專供一名貴客居住。
院中數名奴仆正在忙碌著。這貴客先前曾在廟中待過一段時日,十分喜歡廟裏種的羅漢鬆和菩提樹,而陶北待這貴客極為重視,非但安排了數名奴仆伺候他的起居,還專門從廟裏移來了許多羅漢鬆與菩提樹。這好好一間南院,被改造的如同大雄寶殿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