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段(2 / 3)

沒等朱瑙說話,他一連三句駁斥,不友善之意完全不加掩飾。朱瑙買地募民的事他固然知曉,也知道朱瑙給了災民極優待的條件。但他不是第一天聽說朱瑙此人,這些年來朱瑙的每件壯舉他可都有所耳聞。朱瑙這樣的人即使不說奸惡,與善卻是完全搭不上邊的。朱瑙今日的種種舉措,他更願意用“良心發現”來解釋。

對於虞長明的質疑,朱瑙非但沒有不高興,反倒樂了一樂。他似乎對虞長明拋出的話題很感興趣,笑眯眯地反問道:“那你是善人嗎?”

虞長明默然垂眸。事到如今,他早已無顏以善自居。世道荒誕,時運不濟,走到這一步,他有太多無奈,亦有些許悔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竭力守住心中的道義,哪怕這在別人看來頗為可笑。而即使如此,他仍有難以堅守的時候。

朱瑙自問自答道:“我看你也不善。”

虞長明微微一愣。他倒不是介意朱瑙指責他,隻是他不明白朱瑙到底想說什麼。

朱瑙道:“既然你起了這個頭,我倒想聽你說說,你覺得什麼是善,什麼是惡?”

虞長明又是一怔,雙眉緊蹙。他心道商人奸猾,口齒伶俐,朱瑙說了半天不說正題,反倒繞這麼大個彎子,必定有所圖謀。沒準在哪裏挖了個坑等他跳,想忽悠他上當。於是他冷冷地不肯接茬:“孰善孰惡,還需解釋?朱莊主,你到底想說什麼?”

朱瑙道:“想忽悠你跟我做交易唄。寨主,有點耐心,聽聽我說的,看有沒有道理。”

虞長明:“……”

虞長明:“…………”

虞長明:“你說。”

朱瑙笑了笑,道:“在我看來,天下至善無非六字:在其位,謀其職。而天下至惡無非四字:玩忽職守。”

虞長明愣愣地看著他。

朱瑙道:“你看,如今全天下的百姓都在罵狗皇帝昏庸無道,狗宦官把持朝政,狗權臣貪汙腐敗。我倒想替他們辯解兩句。皇帝無非是懶怠了些,外加寵幸從小陪他長大的宦官和美貌的妃子,這也是人之常情。尋常人家三妻四妾的,誰又沒個偏心呢?至於宦官,辛苦侍奉皇族數十載,因為缺了個把兒,人人看他不起,好容易逮到機會想嚐嚐身居高位的滋味,也不是不能理解;至於那些貪汙受賄的權臣,那就更明白了。天下幾人不愛財呢?”

“說他們禍害天下蒼生,其實路邊的餓殍沒有一個是他們餓死,那些死於戰火的百姓也沒有一個是他們殺死的。可他們仍是天下至惡。縱使他們把三五個,三五十個,甚至三五千個災民接回家中好生款待,精心照料,也無法改變他們的惡。我這話虞兄同意嗎?”

虞長明瞳孔微縮,目光定定地看著朱瑙,一錯不錯。

朱瑙仍在繼續:“說了至惡,再說說至善。天子謀其職,則宦官不敢專權,外戚幹政無門;百官謀其職,則吏治清平,天下安泰;百姓謀其職,則田野富饒,工具精巧,商業繁盛,太平盛世可期。那麼,一個妙手回春能拯救數人性命的皇帝,和一個勵精圖治的皇帝,老百姓想要哪一個?哪一個才是天下至善呢?”

虞長明沒有吭聲。桌子底下,他的手已緊緊攥成拳頭。

幾個月以前,因為虞平帶人劫持朱瑙的商隊,他曾和虞平大吵一架。那時虞平質問他,山寨的兄弟都快吃不上飯了,為什麼他還要講那些狗屁規矩?其實他和虞平一樣厭惡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可他收了人的錢,他覺得自己必須得遵守規矩。

有很多事,他心裏明白,可明白的不夠透徹,也無法向別人說清楚。他隻能說出“規矩”二字。可他知道,山寨中不止虞平,還有許多人並不認同他做的事。隻是人們敬重他,因此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