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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池舊約
作者：蕭碧若
沈銘玉相思暗種
沈瑜走出廳堂，才發現竟已下起了雨。
細密的雨線，柔潤如絲，落地無聲。初春的雨尚裹挾著冬日的餘寒，微風將幾星雨珠飄來麵上，
沈瑜隻覺一陣潮冷，不由攬了一下衣衫，怔怔地望著雨絲發呆。他穿著一領深藍色夾衣，身量不高，略顯清瘦，麵龐雖非俊朗，目光卻很是溫和深沉，豐厚的嘴唇緊閉著，通身透出一種儒雅之氣。
“沈公子”，一個清亮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沈瑜回頭望去，隻見小棠蹦跳著自屋中走出來，飽滿的娃娃臉上一雙眼晴笑成了月芽狀，兩頰側垂下的辮發兀自搖擺著：“小姐讓我來給你送傘呢！”說著，小棠伸出一隻手將傘舉在沈瑜麵前，眼睛裏滿是戲謔的笑意，朝著沈瑜一眨一眨，另一隻手卻暗暗地往屋子裏麵指去。
沈瑜順著小棠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一點青色的衣影瞬即隱沒，他的心也便隨著這衣影的一現一隱而由欣喜轉至悵然。
小棠見沈瑜愣愣地，便一把將傘塞在他手裏，轉身回去了。
沈瑜輕撫著傘柄，慢慢撐開傘來，步入了濛濛春雨中。
微微有風。雨絲頑皮地飄入傘中，有幾顆掛在沈瑜的眼睫上。明瑩的雨珠粘著長長的睫毛，使他的眼神看來有些迷茫空蒙，潮冷的空氣讓他冠玉般的臉寵顯得更為蒼白。
這條路他不知道已經走了多少次。從六歲那年沈瑜跟從柳先生讀書開始，每日裏都要走上一二遭。這幾年，他的人長大了，學問也有了積累，來的次數漸漸少了些。可是，他的心卻來得更勤了，甚至夢魂勞勞，隻為了那個青色的衣影。
她，是柳先生的獨女，名叫青蓮。長他一歲，他稱呼她為蓮姐姐。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蓮姐姐時的情景。那時，沈瑜不過才六歲，父親第一次帶著他去拜見柳先生。柳先生名信，字誠言。多年來疲於科場，困頓不達，卻隻落了個秀才的功名。然而柳先生博學淹通，且風格高標，博一時之望，靈州城中無論官宦富豪還是市井細民都尊稱他為“柳夫子”，對其讚譽有加。是以裏中子弟也莫不以師從柳誠言為幸。柳誠言一生以學問、風骨自許，故而擇徒甚是嚴格。且柳誠言中年喪偶，隻有一女，並不就館為西席，隻在自家裏設學館課授生徒。
去前父親就再三叮囑沈瑜，說明柳夫子有求全之苛。所以，幼小的沈瑜很是緊張，他擔心會讓父親失望。尤其是當他見到柳先生那張威嚴端方、不苟言笑的麵容時，小小的心中著實有點害怕。就在他拘謹得答不出話，低著頭狠狠地捏著自己的指頭時，一個小姑娘出現在他麵前。小姑娘梳著兩個小丫角，穿了一身翠色的衣褲，恭恭敬敬地捧來了兩盞茶放在父親和他的麵前。她濃濃的額發覆蓋著前額，額發下一雙眼晴，細長而清靈。她靈活的眼波掃過他，似乎發現了他的窘狀，忽而地對他一笑，好似是在寬慰他。驀然間，沈瑜忽而覺得充滿了勇氣和信心，緊張局促之狀即刻消失不見，應對舉止間，竟象個小大人一般地沉穩，柳先生聽得微微頷首。
沈瑜回想起和蓮姐姐一起上課的情形。他記得，他剛來時先生共有七個學生，蓮姐姐也同他們在一處學習。那時的蓮姐姐整整比他高出半個頭，聰明機敏，訓詁經文一點便通。有時，柳先生生病或者外出了，就由蓮姐姐暫代先生之職來督責學生。蓮姐姐對他也特別地關照。他並不是個天資聰穎的孩子，先生的講課他常常會聽不懂，是她一遍遍耐心地給他解釋。每當他捧著被戒尺打腫的小手淌眼淚時，她會輕輕地幫他擦去淚水，噓起嘴來向著他那疼如火燒的小手掌吹氣，似乎這樣就能減輕他的疼痛。他有時會覺得奇怪，她不過隻比他長了一歲而已，卻總是象個大姐姐、甚至是慈母那樣，讓他覺得溫暖、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