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的牽拌和掣肘,這一切,彙聚成一個無形的罩子,把我和他牢牢地罩在裏麵,我們越是情深,這罩子就收得越是緊,我們也就越沒有轉身的餘地,甚至還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對方。那些永無休止的明爭暗鬥,我已經厭倦,我也沒有精力再去應付,我不知道,在後宮這個可怕的地方,我們的情意到底能經受住多少的風吹雨打。
《雁兒飛》的曲調在我腦海中輕輕回響,或許,是我離開的時候了。離開,我和玄淩才有各自自由的空間,在我們的心裏,留存的也會是最美好的記憶。可是,我真的忍得下心來離開嗎?我的眼前出現玄淩的樣子,他的眼睛,他眼底的溫柔……
眼淚在我的臉上肆意橫流,靜夜中我壓抑的哭泣聲分外分明。
帳簾一掀,槿汐探進身子來,驚慌地問我:“娘娘這是怎麼啦?好好的怎麼傷心成這樣?”
我勉力止住哭,接過她遞來的絲帕擦了擦眼淚,移進去一點,拉她進來在床上躺下。
“娘娘到底是怎麼了?”看我稍稍平靜,槿汐又擔心地問。
我對著她勉力一笑,道:“沒有什麼,隻是剛才忽然莫名地感傷。”
槿汐靜靜地,沒有說話。
我平躺了一會兒,輕聲叫槿汐,槿汐應了一聲,我感歎道:“這麼多年有你在我身邊,是我的服氣呀。”槿汐忙要說話,我製止住她,接著道:“往後予泓和凝霜,還有予涵有你的照顧,我也是放心的。”
槿汐以手撐起半個身子,疑惑地看著我:“娘娘此話從何說起?奴婢跟在娘娘身邊,伺候皇子和帝姬是奴婢分內的事呀,奴婢一定會盡心竭力伺候好皇子和帝姬的。”
我釋然一笑,拉槿汐複又躺下,道:“有你這句話就好。”說完閉上眼睛,假裝睡去。槿汐是聰明人,我不能對她言及太多,然有了如此的交代,我也確是放心了。
又過去了五天,一切風平浪靜,顧佳儀和安陵容應該已經走在了北去的路上。小連子奉命出宮去安排送安陵容出城的事,回來卻告訴我,顧佳儀已經把桂馨坊賣了,並將以北上出嫁的名義親自護送安陵容到漠北去。
我坐在窗前,看著窗外不時飄落的黃葉,心中悵然。“北上出嫁”,我知道顧佳儀這樣做,是把“顧佳儀”這個身份整個地給了安陵容,她們二人原本就容貌相似,這樣一來安陵容待在我哥哥的身邊就有了一個明明白白的身份,而我哥哥和安陵容也就多了一重保護。我知道,顧佳儀這樣做完全為的是我哥哥。而她的名字和身份既然都已經給了別人,那也就說明,她此生決不會再出現在哥哥的麵前。她如此決絕,如此不給自己留有餘地,她的驕傲可想而知。而一個弱女子,為了心愛的人毫不計較地付出了全部,這是情,更是義。世事不由人,我惟有祝福她一生平安。
第六十九章 餘音
選秀的日子一日日近了,我有條不紊地處理和安排著一切,最後送上來的秀女名冊上的秀女,都是已經經過了層層篩選以後留下來的德言容工最為出類拔萃的女子,農曆十月二十日殿選過後,她們當中的一些人就會成為後宮裏新的嬪妃,玄淩會恩賜給她們各種各樣的品級封號,新一輪的爭寵大戲又將拉開帷幕。而這一切,都將不再與我有關。我,已經打定了主意下定了決心。
十九日這天晚上,我讓人把前年釀的梨化白準備好,又把“長相思”在案上置好,然後,靜靜地等待月亮升起來。小允子午後已經去了一趟儀元殿,我知道,今晚玄淩一定會來。
月亮漸漸升高,卻像被蒙了一層紗,灰蒙蒙的,加之又缺了大半邊,顯得有些頹然,像極了我此刻容光煥發的外表遮掩之下潛藏著的內心。
今夜我特意著了一件杏花紅的細棉常服,襟邊和下腳邊都繡了杏花的圖樣,闊大的衣袖,長長的下擺,隻腰間一條粉紅的軟帶,說不出的身姿輕靈曼妙,飄逸出塵。我把一頭長發盡數綰起,用三支粉紅色的碧璽簪子固定,發髻將墜未墜的樣子,平添三分嫵媚;麵容上卻隻是淡掃娥眉,輕點朱唇,留七分清新雅致。
正出神,小允子眉開眼笑地從外麵跑進來稟報:“娘娘,皇上來了!”
我微微一笑,在琴案前坐下,輕舒素手,纖指微挑,開始彈奏那曲在我心裏彈過千千萬萬遍的《杏花天影》。
清咧高遠的琴聲中,玄淩的身影出現在儀門下,他身上隻是一件普通的錦緞衫子,淡藍的顏色,上麵沒有任何紋飾,腰間一條深藍色的寬帶,上麵墜著一塊晶瑩碧透的玉佩。他長身玉立,風流倜儻,說不出的瀟灑俊逸。
玄淩慢慢朝我走近,他明如星辰的眼睛切切地望著我,他嘴角的笑像三月的春風暖暖地吹進我的心裏,把我心裏的那份頹然一點點地趨散。
院裏的人都悄悄地避了出去,隻剩下我和他。
一曲既終,玄淩伸手輕輕拉我起來,如醉的眼神徜徉在我臉上,“繯繯好一曲《杏花天影》。”他輕輕地道,淡淡的龍涎香彌漫在我的周圍。
我微紅著臉,凝視著他的眼睛,我要把他的樣子好好看進心裏麵去。“繯繯此生最無怨無悔,就是與四郎在杏花天雨中相遇,那是繯繯此生最美的記憶。”我認認真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