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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安能辨我是雄雌（上）
帝都的秋，在葉容眼裏隻有一種顏色——那是一種蒼豔的、沉重的血紅，似是漫山紅楓燃著了城池，又仿佛是十步殺人後的血流千裏。踏上歸程的那一刻，看宮門次第，簷牙高啄，所有關於這座都城的不詳回憶都在風中被撩起，澎湃不止。貴胄們所謂的木蘭花謝、辭賦滿江，在從戰場上回來的他眼裏，卻不過是粉飾太平，一夕安寢。
宮中華燈初上，少年一身武將裝束，脊背挺得筆直，見他淵停嶽峙地佇立在殿堂上，殿裏宮女都不敢上前。許是從邊疆歸來的緣故，隔上幾重羅幔，他身上沾染著沙場的血腥味隱隱可聞，一路跋涉，吹過五湖四海的風，那濃稠的肅殺之氣，依舊是他的保護色。
靜靜站在殿內，微眯了眼，一呼一吸之間，鼻腔裏都是熟悉的龍涎香味。恍然而覺韶華流逝，今是而昨非，再睜眼，麵前帷幔一掀，瞳仁裏倒映的滿是那張眉目依舊的臉。
見他眉峰筆挺，眸中光芒若皓月；見他薄唇輕揚，淺笑間勾去三魂七魄。
一顰一笑，莫不是舊時容顏。
歸海一役，在莫安瀾將軍指揮之下使得敵軍千軍铩羽，大勝而還。班師回朝之後，今日莫安瀾在慶功宴上，在滿朝文武麵前向燮帝盛德宗力薦葉容。好不容易緩回來一口氣，沒想到暮色還未沉下，莫名其妙地被七殿下盛南昶招進了華曜殿。雖則頗為掃興，匆忙應酬了一天的葉容也還是盡量沒有露出不耐之色，屈膝行禮，不卑不亢，眸光卻從那人臉上移了開去：“不知殿下召見，有何指教？”
“葉將軍，你是在怕我麼？”盛南昶悠遊不迫，徑自在主座上坐了，見葉容移開的目光，不著邊際的問話倒更似是調笑。
葉容心裏咯噔一下，表麵上不著痕跡：“葉容以前從未見過殿下，不知道殿下這話從何說起？”
“那你就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說話。”盛南昶冷笑了一聲，緩步踱到葉容麵前。遠看葉容高挑挺拔，到了跟前才發現，其實他比自己矮了半個頭。
葉容心知不妙，匆忙掃了盛南昶一眼，不過弱冠年紀的皇子，經年未見，目光越發犀利了。葉容心底升騰出不詳的預感——就算全套甲胄也抵不住他淩厲目光。他的目光，總能直接捕捉到他的軟肋。
“殿內這麼暖和，葉將軍還帶著麵罩，不嫌熱麼？”
葉容思忖脫身之計，全然不覺盛南昶已經走到自己身側，他薄唇呼出的氣息正噴在自己耳廓，而盛南昶的指尖幾乎觸到了自己的額頭，那動作，像是要幫自己擦汗，又像是要摘掉自己的麵罩。
葉容羞憤交加，大驚之下，伸手探向自己腰側，才想起腰間佩劍已經在步入殿堂之前就解了下去。他靈機一動，單膝跪地：“殿下，葉容容顏已經毀在戰場，還是莫要讓殿下見了受驚才好！”
盛南昶臉上閃現出無賴之色，殿內燈火映照在他臉上，忽然顯得有些猙獰。
“這有什麼？傷疤是戰士的榮耀，又不是女人，葉將軍不至於這麼小氣吧？”盛南昶彎腰，又伸手要去夠葉容的麵罩。在一旁侍奉的宮女們見到盛南昶的眼色紛紛施禮，逶迤而出。諾大殿堂裏失去了華服繽紛，氣氛空落且詭異。
莫非殿下好那口？雖則深宮裏麵不乏侍夜的女人，但宮中貴胄偶爾也會養孌童或是單純嚐嚐新鮮的。盛南昶就算有龍陽之好，倒也不足為奇。宮女們多少有些疑惑，但是誰又敢說出口？
眼見是撐不下去了，電光火石之見，葉容手裏流光一閃。意料之中的，盛南昶的指並未沾上自己麵額，但是葉容手裏的匕首也並沒有擦著他，幾聲交錯之聲過後，葉容耳耳畔響起了嗬嗬的低沉笑聲。
糟了！
就憑他的出手……這個人也應該很容易就能判斷出他的來路吧！憑著……他對自己的熟悉。
葉容回過神來，明白自己幹了什麼蠢事之後心裏大悔，未等他有所動作，盛南昶繼續笑道：“對皇子拔刀，可是不赦之罪，葉將軍……？”
葉容愣在當場，幾乎連呼吸都忘記了，盛南昶握住他的手腕，葉容皺眉掙紮了一下，正要甩開他的手，臉上一涼，那層黑色麵罩已經被盛南昶一把拽了下來。
這一刻，周遭連帶自己陷入寂靜，心裏所有的波瀾都水止雲停。
一落眼便知道其實是個女人。粉唇有些幹裂，然而她鼻梁高挺，目光明澈如秋鴻，較之那些養在深宮的女人，素顏之下，多了三分英氣，別是一番風華。
一直以麵罩掩飾真容，謊稱是被刀兵毀了容貌不便見人，葉容在戰場上悍勇無匹，也便沒有人會執著於她的容貌，隻是沒想到才進京，就遇見了這青梅竹馬的死敵。這人，當真算是自己命裏克星了，每次撞見了他，總會凶多吉少。
這次……卻不同以往的玩笑了呢，被逼迫到這一步的他們，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作出瘋狂的事情來……也許就在下一秒，食肉動物就會相互撕咬，至死方休。
“果然是你！”盛南昶將她手中匕首奪過，與自己長劍一同拋在一邊。盛南昶目光堅定地定定望住她的臉，才說出了那個附帶著在皇宮成為禁忌姓氏的名字，“慕容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