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灰盡去之後,這個被時光塵封已久的角落終於慢慢露出他的本來麵目。漫長的歲月溫柔而繾綣,在地板窗欞間刻下風霜的痕跡,卻忠實地為他保留了純粹的記憶。諾亞和羅汀相對在桌前坐了下來,桌子不大,燭台的痕跡已經被清理殆盡,隻隱隱留下一個圓圓的印子。在他們的想象中,占星者之鍾應該就放在燭台的附近,當午夜來臨的時候,占星者沐浴洗禮,肅穆地敲響銅鍾,在這裏對著星空冥想,過去和未來在他思緒翻湧間層層閃現,他從容抽取時光的脈絡,成為星辰間唯一的先知者。“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占星者的預知能力一代弱過一代,到了席勒這裏,就算占星者之鍾還在,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行使他預知的權力。”諾亞輕描淡寫地道出了占星者一族最大的秘密,如今的元老院占星者,早已經是形式大於能力的存在,他們盡可能地避免預知,忠實曆史,以文化和數學推演未來。這一點在皇族頂層和元老院中早已不是什麼秘密,隻不過大家都默契地維護著現有的微妙平衡。對於這種曆史潮流的更迭,盛大家族的衰落,羅汀心中感慨萬千,如果說曆史和空間本身就是物質和能量的一種表現形式,有他產生、興起和衰落的過程,能夠受到外物存在的扭曲和影響,那麼當物質本身既定的運動軌跡被改變之後,他所產生的結果也隨之而改變。而現在他碰到了一個完全相反的問題,他此刻正站在精神力發展的曆史結果上,如果到達某個節點時,他沒能回到物質運動產生時開啟這個開端,那麼現在的一切就可能完全不同,可能沒有諾亞,可能沒有帝國,更可能變成截然不同的另一個星係。這個節點可能是他的死亡,也可能是未來某個未知的時間點,他必須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絕不能坐以待斃。羅汀越想越是頭疼,雖然目標如此明確,但其中未知的部分著實有點多,他甚至還沒有搞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過來的。諾亞很明顯感受到了他遊離又糾結的狀態,卻沒有辦法介入。他仰著腦袋,被刺眼的陽光逼得睜不開眼睛,心裏想著要不先把玻璃裝上吧?斐寧的新消息突如其來拯救了他們略顯沉重的氣氛。爆炸消息!實時!!!伊洛勒宣布就路澤事件召開說明會!!!斐寧的眼珠子瞪得比燈泡還圓,感歎之情溢於言表,表情之猙獰嚇得兩人都不由後倒,直接靠到了椅背上。兩人麵麵相覷,長歎一聲紛紛露出了關懷智障的微笑。伊洛勒的說明會說開就開,兩人到場的時候會場中早已擠滿了人,同學們看到諾亞,都好心為他們倆擠出一小片空地,諾亞和羅汀像夾饃貼餅似的被人群擠在一起,隻能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在眾多八卦黨的興奮視線中一起等待開場。路澤低著頭沉默地蹲在角落裏,他現在仿佛自帶隔絕人群的氣場,雖然會場的每個角落都很擁擠,但是他身旁好像有個天然的屏障,人群自覺地為他讓出三尺空間。隨後伊洛勒入場了,表情十分嚴肅,與他們之前相見時玩世不恭的樣子截然不同。由於說明會開得倉促,隻有在校學生來得及趕來參加,但是可以想見今天這一幕在不久之後一定會傳遍整個星係,誰都沒有想到圍繞傳奇人物大盜比索的種種秘聞竟然會以這樣一種形式,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學生身上解開。伊洛勒清了清嗓子,難得嚴肅地開口道:“如大家所知,大盜比索的確是我們倫薩家族的一員,是路澤的曾祖。”台下一片喧嘩,八卦黨們的眼睛中都放出了激動人心的光芒。路澤忍不住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他似乎是想起了羅汀之前對他說的話,看伊洛勒的眼神中隱約竟有一絲期冀。待討論之聲稍稍平息,隻聽伊洛勒繼續說:“曆史如此,我不否認。但是比索在少年時就已經脫離家族,有契約為證。”伊洛勒此言一落,路澤眼中的神采立刻黯淡了下去,他自嘲地低下頭去,仿佛是在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和不自量力。人群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伊洛勒展示出來的契約所吸引,那是一張泛黃的契約書,紙張上滿是斑駁的痕跡,但是勝在字跡清晰,簽名和印鑒都十分完整,契約簽訂的時間正是比索成年之前,上麵清清楚楚地寫明比索·倫薩自願脫離家族,日後不再以倫薩居姓,不再提及自己的身世出處,所作所為一切與家族再無幹係。“比索脫離家族之後,他的後代避世隱居,直到路澤考入帝國皇家學院,因其家貧,父親考慮到他畢竟是我的表弟,所以資助他上學,但這並不代表比索及其後代的所作所為與倫薩家族還有什麼瓜葛。”伊洛勒的話冷靜而條理清晰,在倫薩家族和路澤之間劃開一條涇渭分明的鴻溝。羅汀清楚地知道這隻是一個家族繼承人站在家族的製高點完全維護家族利益的片麵之詞,其中必然還有什麼外人不得而知的肮髒交易,但他不知道路澤為什麼不說話,縱然他受人施舍被人挾製,起碼絕不應是像現在這樣無話可說、啞口默認的樣子。路澤的沉默大大增強了伊洛勒所言的可信度,起碼在場的人中,大部分人都接受了這套說辭,可以想見這也將會是被全星係的大多數所接納的解釋。說明會迅速召開,又迅速結束,以一種除了路澤之外大家都滿意的姿態,所以後續爆出路澤被教學樓走廊外的監控拍到走向中庭花園的身影時,大家也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心態,即使學生會的裁決還沒有正式審理,路澤似乎已經成為了眾人眼中凶手的不二人選,畢竟一個星際大盜的後代,又常年脫離社會,做點出格的事情又有什麼值得稀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