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段(1 / 3)

第1章 往生

六七月的淮安恰逢梅雨,潮濕、悶熱,欲墜不墜的天陰沉沉地壓在人心底,叫人喘熄不能。

今年入梅雨時節以來,氣候卻與往年有所不同,好似特意恭賀鎮南王府的喜事一般,日日豔陽高照,迎合著喧囂震天的喜樂和穠豔靡麗的十裏紅綢。

滿府鳳紋紅綢中,獨獨長樂院的冷清素淨與之格格不入,而那喧天的鼓樂卻越過雅致錯落的院牆,驚醒了夢中人。

長說剛支好雕花窗,見虞歸晏醒來,顧不得熱出的滿身汗,疾步走了過去:“娘娘,您醒了?”

虞歸晏輕嗯了一聲,隨後憊懶地挪了挪身子,卷緊了厚棉被:“還有棉被嗎?我還有些冷。”

近來越發畏寒,不知是給喬青瀾當藥引留下的後遺症,還是兩年前飲下斷魂後破壞了體內藥物均衡所致的陰寒。

她已經不怎麼分得清,不過大抵也不怎麼重要便是了。

如今正值隆夏,虞歸晏蓋著一床厚厚的棉被,臉色卻還是蒼白得毫無血色,甚至唇色還微微泛青,長說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外,正是豔陽高照。

長說一時呐呐:“娘娘......”

虞歸晏安撫地笑了笑:“我無礙,不過是體寒罷了。如果還有棉被的話,就給我拿過來吧。”

體寒真的會在六七月蓋一床厚棉被還冷嗎?

長說不敢問,怕虞歸晏又想起那些不舒心的事,隻能聽話地又去翻了一床厚棉被出來為虞歸晏蓋上。

虞歸晏剛抓住長說為她蓋上的棉被,想要拉緊,手腕間的劇痛卻讓她驀然失了力。她略微低頭,纏滿白紗的手腕映入眼簾,那些拚了命想要忘掉的一幕幕也如潮水般湧入腦海,顧玄鏡要取她的血為喬青瀾解毒時冷若冰霜的麵容,喬青瀾溫和笑著向她道謝的模樣。

是她忘了,接連數月的每日取血已經讓她的手廢得差不多了,又如何還有力氣去拉沉重的棉被?她頹然地鬆了手:“長說,來替我壓嚴實些。”

直到自己被裹得密不透風,那刺骨的冷才仿佛散了些許,窗外隱隱約約的嘈雜喧囂還沒有停息。

她難耐地鎖緊眉心,倦懶地問道:“外麵怎麼這般嘈雜?”

“外麵......”長說擔憂地看著虞歸晏眉宇間的疲倦,不知該如何開口。

娘娘的記性近來越發差勁,連今日是王爺迎娶喬小姐過門的日子都竟像是都忘了一般。

長說言語間的吞吞吐吐讓虞歸晏疑惑,她費力地睜開眼,聲線低到幾乎被嘈雜的喧鬧吞沒:“怎麼了?”

“王爺,迎親的吉時快到了。”

突兀的女聲壓下了不止不息的喧囂,穿過雕花窗清晰地飄進了主仆兩人的耳中。

寢室內隨著這句話話音的落下而驀然安靜,她昏昏沉沉的頭腦清醒了些,眼前卻又變得更加模糊,浮現的竟是那些光怪陸離的過往,仿佛回到了數年前。

她也許永遠都無法忘記八年前那一日,風華絕代的男人逆光而立,那一身雪白的廣袖長袍竟是比雪還透白,猶似即將羽化歸去的謫仙,她卑微地卷起指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驚擾了仙人。

尊貴雍容的男人買下了被當做藥人養大、粗蠻不已的她,他沒有看不起她的出身與愚笨,甚至把她帶在身邊,親自教她讀書識字。

他那般好,她尊他敬他,死死把自己那見不得光的心思深埋起來,不敢讓他發現絲毫端倪,她怕他會因此而嫌惡她趕她離開。

能就這般安安靜靜地留在他身側一世她已很是滿足,其餘的,她從不敢,也不能奢望。

可是自有一日開始,所有的不敢奢望竟成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