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分 緣起·喚雷丐(1 / 3)

三桃縣,這是個好地方

夕陽西照

“饅頭……小麵饅頭……花……卷……”“你看那饅頭,好白……”……

路麵上,幾隻肚皮圓滾滾的麻雀似乎受了行人腳步的驚擾,撲騰著翅膀,飛上了房簷。

人來人往間,一個穿著靛藍緞子文生氅的少年走在街上,忽然聞著饅頭的香味,覺得肚中饑餓得難受,停下正在前行的腳步,直溜溜的盯著身旁店家用來裝饅頭的籠屜

少年身旁,還有一位滿麵皺紋的老者,拉著少年向前方走去,忽然覺得衣袖被人拉了一下,停下身,回頭看見少年將手直直指著身旁的籠屜,微微歎了口氣,將少年往身後拽了拽,自己來到饅頭鋪子前麵。著手掀開籠屜,慢道“店家,拿兩個饅頭吧。”

店家接了錢,看著麵前這兩人,心裏好生奇怪,這兩人穿的料子不錯,應該是大戶家中的人,怎麼如此風塵仆仆,還要在外麵買饅頭吃?轉念一想,大戶的事,哪輪的到自己操心,心中暗暗自嘲,把籠屜蓋上,口中道了句“二位好走”,又進到店中,繼續和麵。

老人拿過饅頭,來回翻弄了一下,吹吹氣。把身邊的少年帶到了路旁的一個小巷中,在裏麵看到一個十分平整的石墩,老人用袖子蹭蹭那上麵的灰,便回頭招呼少年坐到上麵。把少年安置好,又對著手中的饅頭來回吹氣,放在手上感覺溫呼呼的,差不多不會燙口,就遞給了少年。

少年接到饅頭,立刻放到嘴前,鼻中一股誘人的饅頭香味,很是美妙。張開大嘴,一大口一大口的啃了起來,使勁使勁的嚼,饅頭的甘甜化在嘴中,沒有別的配菜,隻有這麼一個饅頭,就已經被少年視作人間最佳的美味。

老者站在一邊,抬起頭,看著即將消失的落日,眼中似乎有點點的悲哀。輕輕走到少年的背後,明明一身錦緞卻在大口啃饅頭,他歎了口氣,微微搖頭。緩緩蹲下年邁的身子,將手搭在少年背上,輕輕拍著,說“慢點吃,別噎到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停下手上的動作,雪白的半個饅頭上,忽然點下許多水痕,天上有片片的晚霞,這不是雨水。少年的雙肩忽然抖動了起來,抽泣的聲音回蕩在這小巷之中。淚滴,越來越多的打下,滴答聲,勝似雨水。

少年忽然回過頭,看向身後的老人,癟起嘴,嗚咽著說“壽爹爹,我想回家……”

那老人聞言,表情頓窒,把頭偏開,不去看那滿臉淚水的少年,心中一歎,暗道:傻孩子,你哪還有家啊!

怔了許久,他緩緩站起身,將少年摟在懷中,輕輕拍著少年的背,舉頭向天,不想讓人見到自己的表情,嘴上輕輕道“缶兒乖,缶兒乖,缶兒乖……”

少年“哇”的大哭起來,緊緊摟著麵前的老人,好像這是最後一個依靠一樣。

丟了,便再也找尋不回。

小巷中,回蕩著讓人不禁心生惻隱的哭聲,許久,都沒有停下。

是什麼,讓一個少年如此傷心?

是什麼,讓一個少年如此悲痛?

夕陽,終於落下了山。

哭聲,停在夜幕到來的那一刻。

老人蹲下身,把滿是皺紋的手放在眼前站立著的少年臉上,抹去了他臉上的淚痕。少年也攥起雙手,揉了揉自己哭紅了的雙眼,滿是委屈的看著前麵那蒼老的臉龐。

此刻,老人對著少年輕輕笑了一下,把手撐在自己的大腿上,反複起身好多次,終於穩住勁,站了起來。長舒了一口氣,看向身邊淚跡仍在的少年,心中顫了顫:他才十歲啊——你,好狠的心!

看著巷外的馬路,老人輕輕拍了身邊少年一下,道“缶兒,我們走吧”。說著,兩人便來到了人馬未歇的大路之中。

···

被喚作缶兒的少年,此刻跟在那壽爹爹身後,路過一間包子鋪,耳邊忽然聽到身後一個孩童清脆的叫嚷

“爹,我要吃包子”

“好,爹帶你買肉包子,走。”

“老板,包子怎麼賣……”

缶兒身子抖了一下,拉了拉壽爹爹的手,有些猶豫,有些害怕,道“壽爹爹,爹他,什麼時候才能醒啊?”

壽爹爹聽見缶兒的話,麵上顏色一變,卻不敢回頭,半晌,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定,停住了身子,回頭看向缶兒。眼神中滿是不忍,緩緩道“缶兒,你爹他……你爹其實……”心中一陣掙紮,一跺腳,終於沉道“老爺他可能……醒不了了!”

缶兒的臉上布滿了期待,聽完壽爹爹的話,表情一滯,緩緩低下頭,輕道“哦……”

似乎,有什麼碎裂了。也許,聲音很小,也許根本就沒有聲音。

其實,早就知道了……

隻有喪事才會把宅子弄得到處白綾……

每個人也都說,這些白綾,是為父親掛的……

父親已經……

死了……

其實,早就知道了……

壽爹爹不是帶自己出來玩,而是……而是……

自己被趕出了家,自己已經……

沒有家了。

壽爹爹看著缶兒那瞬間蒼白下來的臉色,心中頓時後悔,拍了拍缶兒的肩,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正在這一老一少僵在路上時,其他的行人似乎是見著了什麼東西,盡皆麵露厭惡,往街兩邊躲著走,生怕遇著什麼。

遠遠地——“玄中妙……妙中玄……老道常吃三兩酒,吃完我去逛花園!”

一個瘋瘋癲癲的乞丐,從路中央左晃蕩一腳右晃蕩一腳,口中唱著不知從哪淘換來的小調,一路歪斜地來到了缶兒和老人的麵前。伸出一隻滿是油泥的手,插在缶兒和壽爹爹之間,上下擺了擺,把僵著的兩人都給嚇了一跳。

缶兒和老者轉頭看向這乞丐,兩寸長的頭發支楞著,滿臉的髒灰,上身一件滿是泥汙的短打小套,手裏拿著一根頗為光潔的短棍,腰間別了個翠綠的葫蘆,下身褲腳卷著,一雙透著腳拇指甲蓋的爛布鞋。隔著寸許遠都能聞到身上那股酸不拉幾的餿味。

老人下意思的挾著缶兒向一邊讓開,誰知那乞丐看二人躲開,抹了一把鼻子上的鼻涕,笑著聳聳肩,又站在了二人的麵前。老人無奈,又讓了開,乞丐依然跟上去。如此幾次三番,老人往左讓,乞丐往左靠,老人往右讓,乞丐也往右靠。

附近的路人也不走了,都停下了看著路中這一老一少和那乞丐的鬧劇。

老人看著麵前這汙黑的髒人,滿臉的厭惡,心中暗道了一句不要臉。白了那乞丐一眼,伸手到懷中掏出兩文錢,送到乞丐胸前,不耐煩的說道“給你,給你,走吧!”

那乞丐看著老人手上的錢,嘿嘿笑了起來,拿過錢,衝著銅錢吹了口氣,往耳邊一放,卻並沒有走得意思。歪了歪嘴,開口就一股濃濃的酒氣“老丈,再給點唄,你都要進土的人了,揣著那麼多錢沒用,給我吧。”說完,指了指老人的胸口處。

壽爹爹一聽,這玩意!還要咒我死!正欲發火,看著附近的路人拿他們談笑,壽爹爹沒有乞丐那麼厚的臉皮,心下感覺窘迫,想想何必與一個乞丐置氣。拉著缶兒,繞開那乞丐,直直的走了。

走了約莫有五丈遠,缶兒心中好奇,回頭看了一眼,就見那乞丐閉眼躺在路中央,嘴巴一張一合,居然打起了呼嚕。

附近的路人也都散了去,來往間,無非看那髒乞丐一眼,也沒有人願意喊他讓開,都怕找上麻煩,髒了衣服事小,再被那乞丐纏上就太不值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