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之後,我抽抽嗒嗒走在回家的路上,眼睛腫得跟桃子一樣。上樓梯的時候,聽見杜翊在後麵叫我,問我為什麼哭。我灰暗地靠在牆角,缺了一顆門牙的小嘴咬著小手帕,問:“小張是不是以後都不會來上學了?”

杜翊麵無表情地看著我點點頭。我哇一聲又哭了,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路過的叔叔阿姨都對眼淚花花鼻涕嘩嘩的我投來同情關愛的目光,我們稱之為“慘象”,同時又對高我半個腦袋的杜翊投去責備的目光,還竊竊私語“這麼小的孩子就欺負女同學,長大了還不當流氓”,我們稱之為“流言”。於是魯迅先生說了,慘象,已令我目不忍視,流言,尤令我耳不忍聞。……沉默啊,沉默啊,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別哭了!”杜翊爆發了,“你根本沒和小張說過話,告訴我你為什麼哭!”

小孩的思維是很單純的,如果20歲的我穿越到5歲的我身上,我一定會說:“每每想到我活了5年,卻還沒有為祖國統一民族複興做出一丁點兒的貢獻,我就忍不住自己悔恨的淚水……”可是那時我卻抹了一把眼淚,啞著嗓子說:“小張不來上學了,我就是全班最矮的了……”

小張,你的離去給了我這樣大的打擊,我第一次因為一個人的死,感到這麼傷心。我寧願得肺炎的是全班第三矮的曉玲,這樣也好保住你我第一和第二矮的寶座。

成為全班第一矮的我,每次聽老師講故事,都能搬著小板凳,坐到第一排去。這樣的狀態持續到學前班,我幸運地成為班上第三矮。每次媽媽給觀世音菩薩上香,我都會極認真地拿著三炷香跪在地上,以一顆大慈大悲的心,向觀音娘娘說:“菩薩保佑我們班的第一矮曉宇和第二矮小英,他們千萬不要死啊。”

然而事與願違,第一矮的曉宇經過一個寒假居然長得和我一樣高了,而第二矮的小英不幸和她父母一起去了美國,我和曉宇成為了班裏並列第一矮。小英轉學的消息傳到我耳朵裏的時候,我又哭了,一路哭回家裏,杜翊又在後麵叫我,問我為什麼哭。

如果讓我穿越一次,穿回那時候的我,我會說:“我眼睜睜看著三個中國人放棄自己國內優渥的條件,投入資本主義國家的汙穢社會中,而我卻沒能將他們挽留,我深感自己有罪,因此怎能不下悔恨的淚?”然而世界上有誰能真的穿越,於是還沒等我說實話,杜翊接下去說:“又因為你變成班上第一矮了?”

我淚汪汪地點頭,覺得杜翊太了解我了,如果這個形容太沒文采,那麼我盜用一句詩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

時光飛逝,過了一年,我和杜翊進入師大附小念一年級,和他同在2班。我們兩家住得近,所以每天都一起上學,但放學的時候他不跟我一起走,而是和一幫男生踢一會兒球才回家。

我欣喜地發現,我們班有四個人比我矮,於是向觀音菩薩要求保佑的人數增加到了4個。

開學沒幾天,我媽帶我去廟裏上香,保佑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從媽媽那裏聽說如來佛比觀音大,於是勢利地拋棄觀音去拜如來佛。廟裏的和尚走過來問我在求如來佛保佑什麼,他大概認為我個小丫頭啥也不懂,想逗逗我,誰知我抬起頭,用無比虔誠無比認真的口吻說:“我求如來佛保佑我們班上坐在我前麵的四個同學,希望他們平平安安,他們的父母也工作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