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段(1 / 2)

至宮門前再稍適休憩,晦光隨眼瞼斂盡無餘,腦中一晃閃過昨夜夢境。

李清玨恍惚,醒時神思迷離,險些忘了昨夜奇夢。

夢裏暮日半落未落,京道之上閑人各自歸家,萬事如常。他自宮裏獨歸,一路緩步回府,邁府門而入時未有留心察覺,頂頭匾額所書那嶄新“李”字何時變作舊名。

舊時門童和悅一笑:“二公子回來了。”

李清玨足下一頓,愕然回首,忽已置身堂前。與他一道門檻相隔之內,父母兄嫂無不在場,其樂融融道著家中瑣碎事。

他胸膛驟跳,好似那心要從喉裏躍出來,急不可耐抬步往前,差點兒被高高門檻絆倒。

室內母親探身將他扶住,眉間溫柔教他多年未肯忘卻,其聲如陽煦暖:“慢些,怎還同幼時那般冒冒失失。”

李清玨凝神看著她,久久不敢挪眼,好半晌沉笑出聲。

笑著,夢散人醒。

醒時悵然若失,卻難記清所夢為何,直到此刻重拾畫麵。

事去久遠,李清玨思及家人已無當年大悲,隻隱痛惋惜,想夢中之景倘若為真該得幾多圓滿,奈何終此一生也難達此願了……

車架愈行愈緩,似已快至宮門。

李清玨合一合眼,靜心不再胡思亂想,片刻後聞簾外低低半聲馬嘶,驅車家仆挑簾迎他道:“大人,到了。”

“好。”

李清玨解落裘袍,借他手臂攙扶跳下馬車。

寒風陡來,身旁家仆裹著暖和厚襖直看得替他不忍:“大人還是穿著袍子去罷,這往殿裏還得行上多少步,當心涼壞了身子骨。”

“無妨,行幾步便暖了,覆袍入朝未免太失禮度。”李清玨笑作擺首,體貼囑道,“今晨風大,你往車內等我,不必在外久候。”

“是,多謝大人。”

不遠處宮門大啟,正有朝臣三兩行入。

李清玨稍正衣冠,徒步往前,道上偶遇同僚與他虛與委蛇,他皆含笑回禮,罷了與之同行數步,議些要務時政,留身後鞋履印雪。

待入乾清殿中,各人才止了閑話持笏歸列,未至啟朝時辰,耐著性子等皇帝臨朝。

殿內座座銅爐將身熏得極為舒適,眾人方在途中得以清醒的一番神智現又迷糊起來,困意四起,少頃,卻聽著後殿一聲響亮傳唱,驟將背脊挺直,睜明了雙眼。

皇帝竟是趕早到了,急壞了高殿之下踩著時辰趕來之臣,忙不迭拾擺小跑,匆匆入殿。

平懷瑱分毫未予怪責,不往那狼狽幾人看上半眼,每逢早朝視之所及總以李清玨為先。而堂下這人亦抬首望來,與他目至一處,怡然淺笑。

李清玨笑罷垂眸,隨蔣常唱朝之聲同群臣共禮,起身後靜聞旁人接連啟奏,所陳諸事細致入心,禁不得為平懷瑱歎氣,料他又當好一番案牘勞神了罷。

自今夏入冬,平懷瑱連月間本就忙碌不休,除三日一朝之期,兩人相見時候愈發轉少,就連太子都曾有問:緣何父皇時常尋不見身影。

李清玨不知平懷瑱作何勞碌,得良機過問時未解其惑,總被三言兩語帶過話去。

先前不算放在心上,是覺平懷瑱乃一國之君,政務纏身確是常情。直到眼下他才隱有所感,恍然料到此人大抵是有事相瞞。

李清玨不慎走神,列旁同僚何時奏完全然不知,直想著散朝之後要與平懷瑱好生問上一問。

原本如此打算,怎想下一刻,高座皇帝忽出數言震驚滿堂。

“既無事啟奏,則朕有一事告與眾卿。

“開年之初朕觀《帝訓》,曰‘重賢臣,親忠良’,此六字重比泰山,令朕長思難絕。朕思曆朝曆代不乏忠魂赤膽,此乃天下之幸。然天下亦有言道,‘千古忠臣難見信’,朕聞之生悲,實不願忠骨銷、忠魂斷。

“朕以此自省,為君予仁予信,明察秋毫,不冤忠良。至於陳年錯案,雖已時過境遷,但平反昭雪終有時,朕願還良臣清白之名。

“宏宣年間之冤假錯案,現有一樁,乃前朝尚書令何炳榮之罪。何炳榮為官清廉,政績斐然,為人身正,其忠可鑒,萬不該以叛臣之身留名於史。今朕洗其冤,正其位,追封何炳榮為文崢侯,追封何李氏為正二品誥命,賜寶地為墓,立碑文誦德。”

語出百官驚詫。

歎聲紛起,堂下李清玨如立身無人之境,周遭萬物沉寂,隻他於空曠天地間獨獨立著,漸看身前雲煙席卷。漫天朦霧之中有過往數十年間的眾生百象,其象紛陳雜亂,而霧愈轉濃……至某一時,刺目豔光傾盆潑灑,雲開霧散,日麗中天。

堂中碎聲始終不歇,近階前瑜王最是平靜,先呼“萬歲”。眾臣如夢清醒,忙收斂議論之態,隨他叩拜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