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背上長著草(1 / 2)

這是九零年的夏天,天氣熱得出奇。太陽似乎想把大地都烤出油來,整個世界都沒有風。知了在樹上叫個不停,一個由水荊葉條編成的籬笆牆裏,幾隻雞正伏在窗戶邊一棵棗樹下的蔭涼地裏一動不動,半閉著眼睛,嗓子眼不停地動著。

突然從窗戶裏潑出一碗藥湯來,落到棗樹樹幹上,然後湯湯水水往下淌,打眼一看,卻似樹在淌血。

這些雞頓時來了精神,開始爭奪起這些藥渣來,似乎它們早就習慣了這種方式,把每天定時從窗戶往外潑出的藥渣當成是定期投食。一陣雞飛狗跳之後,雞兒們各取所需,世界又恢複了平靜。

這家的主人張土生,在鄉裏的磚瓦廠當司機,開著手扶拖拉機,工作按車計算,雖然辛苦,但卻賺得不少。

這張土生為人老實,肯吃苦,在這年頭,隻要踏實肯幹,生活一定能過好。

張土生在二十七歲時娶了媳婦兒,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女兒張帶弟是趕在十年動亂結束時生的,兒子張來寶卻是在改革開放之初生的,都沒趕上計劃生育。

按說這兒女雙全,媳婦漂亮又賢慧,小日子應該過得十分幸福才對。

然而張來寶卻得病了,得的病也十分古怪,背上長出一棵植物來。

這植物隔三岔五地往上冒芽,無論是給用針挑,用刀挖,用火燙都沒有任何效果。村裏赤腳醫生也看過了,鄉裏衛生院也去過了,縣裏人民醫院皮膚科也都看過了。

可是任何一個大夫都說不出到底是什麼病,而且開的藥也無非是紅黴素或者氟青鬆,這些藥抹來抹去,倒是讓這植物越長越茁壯。

若是問張來寶這身上長棵草到底是什麼感覺,他就會把手繞到手後,把身上的那棵草拔下來給別人看,盡管拔下來時,背上一定會流血。

但是張來寶卻拿著血淋淋的那根草來到處顯擺,笑嘻嘻地道:“不痛,一點都不痛。”

等村裏村外的人都稀奇了個遍,張來寶便出名了。誰都知道黃家灣的外來戶張土生,有一個背上長草的兒子。有些人私底下傳說,是張來寶前生欠下了不知道哪家的債,現在人家來索要了。

還有人不知道從哪裏聽來一個成語,叫結草銜環,也不明白這結草銜環到底是什麼意思,便認為這結草銜環便是背上長草的意思。那時候初中都還不是義務教育,鄉民們都沒有什麼文化,一聽到這麼高級的“騰語”,頓時大家都覺得就應該是這麼回事兒。

又有人說,這是張土生欠了債,父債子還嘛,當年張土生帶著紅衛兵刨墳的事情,還有很多人記得,估計這事跟當年刨墳有關。

種種猜測也傳到了黃娟子耳朵裏,黃娟子埋怨丈夫:“瞧瞧你,當年幹了多少缺德事兒,現在遭報應了吧。”

“你別聽他們瞎說,這事上哪有鬼。攤上這樣的事情,也真是見貓。”張土生一直不相信有鬼,因此口頭禪是見貓而不是見鬼。

“要不我們弄點紙來燒燒吧。”

“我燒他娘個腿,你別跟我搞這些有的沒的。給孩子看病,多少錢我都出,給孩子請神,花一分錢我都跟你急。”張土生甩下這句話便去上班了。

其實背上長草,一點都不痛,隻不過不好看,特別是到了夏天,張來寶背著一棵草光著膀子滿處跑,實在有礙觀瞻。

而且這孩子不覺得背上長草是醜事,還覺得十分光榮,滿世界宣揚。

有一次六一兒童節,新來的班主任是個年輕女孩子,為了出節目,讓孩子們往上申報自己的才藝,張來寶立刻舉起手來。

老師問:“張來寶你會什麼才藝?”

張來寶很自豪地說:“老師,草。”

幸好那年頭草這個字隻有青草的意思,若不然老師當場要發飆。

“什麼草?”年輕的班主任不知道張來寶所說的意思。

張來寶當眾脫下衣服,從背後拔了下長了將近一周的草。那鮮血淋漓的背部用了好幾張作業本的紙才給止住。

張來寶拿著那根血淋淋的草道:“老師,就是這種草。”

班主任中師剛剛畢業,也不過十六七歲,哪見過這種血腥場麵,再加上背上長草的事情把她嚇得夠嗆,頓時她大哭起來,讓張來寶回去找家長了。

張土生被請到學校,挨了老師好一頓批評,那年頭家長們都是尊師重道的,特別是農村,家長們把孩子往學校送的時候,都要交待一句:“老師,孩子不聽話你就使勁打,隻要不打死,我們都不會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