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月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安安靜靜地坐在書桌前複習著我們設備各種備件的英文名稱,明天就要考試了。雖然我該看的書和資料都看過了,但是考前恐慌症總讓我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準備不充足。
她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猶疑而又焦慮。
“西溪,最近怎麼樣啊?”
“挺好的。怎麼了?”
“哎,西溪,你英語怎麼樣啊?去了外企,英語有進步嗎?”
“還行啊。怎麼啦?”
“‘還行’是什麼意思?能對答如流嗎?”
我笑一笑:“對答如流還不算吧,但是能聽懂,也能讓對方明白我的意思。”
“那就行了。”電話裏她的聲音如釋重負,“明天我有一個采訪,是采訪一個老外演員和他老婆,倆人都是英國人。雖然這個老外會說點兒中國話吧,但是也實在有限。而且好多事兒還得問他老婆。我實在搞不來,要不你幫幫我?”
“這種情況,雜誌社不是應該請個翻譯嗎?”
“嗨,咱們雜誌社那個摳勁兒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他們本來有個助理能當翻譯的,結果助理回老家結婚去了。雜誌社說就湊合湊合得了。反正這種采訪,文字是次要的,圖片是主要的。拍照又不用說話。”
“那你就湊合湊合唄。”
“我不行啊。為了這事兒我都有心理陰影了,你幫幫我,好不好啊?”
我想了想,問:“明天麼?什麼時候啊?”
“放心,絕對不耽誤你上班。”陳曉月的聲音興奮起來:“明天下午六點半,酒仙橋的那個攝影棚,你知道的。”
“六點半?那屬於加班啊,你給加班費嗎?”
“給給給!我請你吃飯,行了吧?”
“行啊。有飯就成。我也不用太高級,李老爹香辣蟹就行。”
“你宰死我得了。明天六點半啊。”
早上經過前台時,芭比已經坐在裏麵了,衝我說了一聲“早啊”,就又轉回了電腦。雖然她肯開口和我說話我已經很高興了。可是我還是懷念以前那個大呼小叫、嘰嘰喳喳的芭比。
早上的考試很順利,題目出乎意料的簡單,就是把兩份去年洛克不知道哪個地區的合同翻譯成英文,合同裏的地名都被模糊了。這麼簡單的題不就分不出水平高低上下了嗎?我反倒有點擔心了。
從我們公司到酒仙橋並不太遠,有半個小時就到了。可是那是在平時,現在正是早晚高峰時期,窗外遠遠的國貿橋上的車流就像是被卡住了的盜版碟似的,半天才動一下。
一到下班時間,我就急忙打了卡直奔公交站。
趕到關哥的攝影棚時已經過了約定時間了。
這個大院原來是某個工廠的廠房,灰色的建築高高聳立,外牆上爬滿了爬山虎。院子裏綠樹如蔭,周圍的草地上開了花圃,種滿了月季、玫瑰,在姹紫嫣紅裏麵有一小片薰衣草。門口的大木桶裏粉色的繡球花開得熱鬧。
在綠茵之下的草地上還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小尊盤著腿的石頭佛像。佛像身上斑斑駁駁的,是故意做舊的效果。旁邊擺放著雕花樓空的鐵藝桌椅,采訪拍攝間隙時,明星們喜歡坐在這裏隨意喝點清茶。
總之,這裏裝修得有那麼點兒格調。
走進去,裏麵是巨大的廠房,中間沒有隔斷,十來米的挑高,沒有刷牆,紅磚就那麼裸露著。八九十平米的正廳顯得非常空曠。正對大門是一排沙發,沙發對麵的電視上常年放著英文的節目。左邊有樓梯盤旋而上,樓上是關哥的臥室、書房和暗房。右邊用半堵水泥牆隔開的空間是化妝間和更衣間。
化妝間裏四麵巨大的鏡子,上麵安了強光化妝燈,那裏就是一個水晶玻璃的世界,在裏麵呆著你能看到各種角度的自己。
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人能欣賞到自己各種美,而平時自覺得長得還行的女孩子們在那兒就現原形了。
往後走是一個三四百平米的攝影棚,裏麵各種照明器具齊備。每次拍攝的時候,關哥把頂上巨大的照明燈“啪啪”打開,熾熱燈光炙烤之下,無論拍的人還是被拍的人都嘩嘩流汗。化妝師在旁邊隨時待命,必須趕在妝容被汗水弄花之前及時止汗、補妝。
我剛走過樹蔭下的佛像,陳曉月就從門口迎了出來。
“哎呦,姐姐,你怎麼才來呀?人明星都到了,化妝師也到了。我們誰也不會英語,就這麼幹戳著。趕緊的吧。”
她把我拽了進去。
一切都還是熟悉的樣子。平板大電視上正放著不知道哪一年的米蘭時裝秀。解說都是英文的,沒人看,也沒人聽得懂,就權當背景音樂了。
關哥正在“啪啪”地測光,聽見聲音回頭看了一眼是我就急忙走過來。
“喲,今兒你來了。有日子沒見了。聽說你不在雜誌社了?”
我還沒回答,旁邊陳曉月嘴快地說:“人家現在在外企,英語好著呢。我今天特意把她找來當翻譯。”
我聽了這赤裸裸的誇獎,有點臉紅,不好意思地衝他笑笑。
“哦,是嗎?”關哥應了一聲,湊近我壓低聲音:“那倆老外可夠橫的,你趕緊進去吧。”
一進化妝間,我愣住了。高瓦數的化妝燈全部打開了,一片水晶玻璃世界裏,有兩個人在光影中麵對著化妝鏡子坐著,鏡子映照出他們的麵容。
他們旁邊站著一個人,正拿著刷子在坐著的女人臉上塗塗抹抹。他的頭發染成紅色,額前有厚重的劉海,越發顯得他皮膚的白皙和下巴的小巧,鼻子高挺,鼻梁中間的鼻骨節微微隆起,耳邊一顆金屬耳釘閃出一點星樣的光亮。他身上穿著素麵的白t恤、工裝褲。
他轉過頭來看見我,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我向他打招呼說:“嗨,奇童。”
奇童沒想到我會出現在這裏,愣住了。旁邊雜誌社外聯部的小蕊跳過來拉著我的手:“哎呀,西溪姐,你來啦,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