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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蕊兒

早春的錦城乍暖還寒,春雨過後的南蜀皇宮籠罩在一層輕紗般的薄霧中。簷牙高啄,廊腰縵回,眼前的一切都變得虛無又縹緲,如夢似幻。

薛可蕊靠坐在廊簷下,手中翻飛不停兀自打著絡子,身後立著一名和眉順目的宮娥,時不時探手替她撿擇身側錦盒中的珠花玉石。

“姑娘,才下過雨,屋簷下水氣重,黛螺給您披一件披風可好?”

身後,輕輕走過來一名身著對襟衫的宮女,她彎下腰低聲同薛可蕊說話。

薛可蕊卻並不回答,隻顧低頭忙活手中那鮮紅的絡子。

見薛可蕊不反對,黛螺麻利地展開手中的披風,三兩下披上薛可蕊那纖弱的肩,再細細地打個結,攢攢衣擺,將薛可蕊給包了個嚴嚴實實。

緙絲的牙色妝花緞披風,領沿一圈翠羽織的錦鳳,極盡奢華。

手上一個不留意,絡子掉到了地上,堪堪落進一汪小水窪。黛螺忙不迭彎腰拾起,不等她看清楚,便被身側一隻玉手給一把奪了去。

剛打好的絡子沾上了泥汙,薛可蕊心疼極了,小臉皺成了一團。她一把扯起那翠羽鑲邊的披風角,毫不猶豫地裹上了這條汙濘的絡子……

黛螺見狀,心頭一緊,張口就想製止,可是已經來不及。披風是皇帝陛下南下去南洋時,親自托了南洋王尋來最頂級的點翠師傅給定製的,今日,還是第一次上身呢。

黛螺盯著那汙色漸浸的披風角,咽了口唾沫:

“姑娘,這絡子,怕是擦不幹淨了,還是奴婢替您洗洗吧。”

薛可蕊依舊沒有回應,隻悶頭捯飭那汙糟的絡子。

“姑娘,把絡子給翠煙吧,上次您那香囊沾了油汙,也是奴婢給您清理幹淨的,是不是一點都沒瞧出來?”

話音未落,那奮力用流光的織錦擠壓著吸飽汙水的絡子的手終於停住了,薛可蕊抬起了頭,她望著一臉赤誠的翠煙,眉眼彎彎。

她點點頭,一臉珍重地將手中那看不出本來麵目的絡子交到了翠煙手上。

翠煙收好絡子後,繼續開口提醒:

“姑娘,酉時快到了,陛下怕是在等著了,咱還是快回去吧。”

薛可蕊一愣,她抬頭看看那什麼都看不出來的天光,雖有些不情願,依然直起了身,隨著翠煙的手,開始向後殿走去……

遊廊的盡頭,立著烏泱泱一大群宮人。隊伍的正首,立著一位錦袍男子,赤黃圓領袍衫,折上頭巾,九環帶,六合靴,身長八尺,魁偉如山。

見薛可蕊走近,男子臉上全是暖暖的笑,他抬步迎向薛可蕊的方向,並伸出手。

“蕊兒……”

薛可蕊卻停住了腳,她恭恭敬敬地衝他道萬福,又垂首立在了距他一丈遠的地方。

皇帝卻並不在意,他唇角微揚,點點頭,若無其事地收回自己那尬懸半天的左手,轉身便往後殿走。

“翠煙與黛螺伺候好三姑娘,快些走,該用膳了,晚間朕還有事。”

……

慶芳殿內燭火融融,花燈影煜,皇帝與薛可蕊相對而坐,身前案幾上大小碗盞幾十個,皆各種形狀的,或炒,或燉,或煮的豆腐、春筍、青菜、卷心菜、菠菜、蘿卜、芹菜……

薛可蕊茹素,絕對不沾葷腥,皇帝每日要來與她共進晚膳,於是就與她一同吃素。貼身太監方同不止一次勸誡過他,您是皇帝,終日操勞國事,怎能日日吃素。如果您每日非要堅持去慶芳宮,或許可以先用完晚膳再去?

聽得此言,皇帝總是不以為然地擺擺手,方同勿憂,朕隻是吃素,又不是餓肚子,你見過有僧人吃素吃死的嗎?再說,朕午間不都在政務殿吃嗎,禦廚給朕就吃過肉了。

方同驚愕,皇帝怎能跟僧人作比?可是無論他怎麼勸,都是無用的,每日酉時,慶芳宮的素食廚房,都必須要做兩份晚膳。

皇帝大口大口地嚼著白色的,嫩綠的,蔥青的,油綠的,成丁,成條,成塊的各色植食,似乎它們就是油烹火燎的龍肝豹膽。

薛可蕊抬頭瞟了一眼案幾對麵那迅速消減的各類綠色,麵無表情地繼續低頭苦幹。他是武將,從來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如今為了陪自己吃飯,生生把自己改成了吃草。

薛可蕊的心中是紋絲不動的木然,她不是不知道他對自己的好,可是她早已沒了回應的力氣,她的心在過去的十年裏早已千瘡百孔。

“蕊兒今日氣色不錯,看來身子已經舒服些了?”

皇帝用完素膳,拿起手邊的細棉布細細擦著嘴角,他望著身前的姑娘,嘴角掛著那一貫懶懶的笑。

如同所有人那樣,他等不來眼前這位女人的任何回應,薛可蕊默不作聲,隻小口小口扒著自己麵前的一盤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