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麗的黃色,凝臘樣的一盞,像是他書案上的那隻凍石杯,隱隱剔透。
風吹過花枝搖曳,四下裏寂無人聲,唯有她坐在秋千上高高飛揚起的裙裾灑進他的眼底,而他停駐腳步,深深的凝望了許久,才脫口讚道:“果真無雙”。
那話仿佛依稀還是昨天,卻已經,原來過了這麼久了。
久得已經成了前世的奢望。
冰冷的東西蠕動在雙手與臉之間,他原以為他這一輩子再不會流淚了,從母妃死去的那天,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了。
經過了這麼多事,這麼多人的人心。他最終站到了這裏,那樣多的東西,他都已經擁有。萬眾景仰的人生,四海升平的天下,登基前一夜,他親手斬下廢太子的首級,手持青銅佩劍,立於馬背,於千軍萬馬的拱衛中意氣風發,振臂一呼,三軍皆三呼萬歲,聲震雲霄。
那樣多,曾經以為那樣多——今天才知道原來竟是老天可憐他,他所最要緊的東西,原來沒有一樣留得住。
而今她憔悴至斯,隻餘一口氣蜿蜒彌留,而他竟連去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他這樣儒弱,隻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儒弱。
天下無雙(3)
他這樣在意這個孩子,而她永遠不會知道,他其實更在意的是她。
因為是她的孩子,他才這樣發狂一樣的在意。隻有他知道,當年誅殺曆氏,全因曆蘅靖一句話,擊碎了他為之浴血奮戰的全部綺念。
曆府斷然不可能將視若明珠的嫡女許給他做妾妃,而無雙心高氣揚,亦絕然不可能願意委身於他,做那側門而入的側室,更無從談起讓她效仿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
哪怕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子妾,可是,妾便是妾。
他知道,曆蘅靖說的是實話,他也知道,如曆氏不倒,他絕無覬覦她的半分可能。
於是他發了狂,不惜血流成河,哪怕踩著她族人的鮮血,他也要將她據為己有。
可是現在全都完了,今生今世,他再也留不住她了。
他被心魔障蔽了心智,而她,卻以如此慘烈而絕決的方式,報複了他對她炙熱而自私的占有,中止了與他的一切。
從此之後,他再也不能奢望幸福。
他的手,被她堅定的從自己掌中抽了出來,她再也不看他,歪在一邊,兀自睡了。
“陛下,陛下.......”近侍的聲音,隔著門縫傳了進來。這麼多天了,他一直守在這裏,隻怕自己一旦離開,便再也見不到她醒來。
這時候喚他,必然外間有大事要等他決定。他舉袖拭去眼角的淚痕,歎了口氣,起身,最後看了她一眼,終於彷徨離去。
天亮了,無雙迷迷糊糊的轉過頭,枕上冰冷的淚痕貼上臉頰,雖然已經過了這麼久,那種撕心裂肺樣的痛苦,似乎已經由禸體上轉為深刻於心底。
每一次呼吸,都隱隱作痛得令人窒息,她慢慢睜開眼睛,有一刹那神思恍惚,香吟還趴在床前的軟榻上打盹,她轉動了一下麻木遲鈍的眼珠,終於徹底的醒來,那樣慘痛的失卻之後。
這一生再也不會與他有著糾葛了,從她體內剝離的,不僅僅是一個生命,而是與他全部的過往,她再也沒有力氣支持下去。
而一個人行走在深宮的日子,讓她明白,自己此生,再也不會真誠待人了。
想這數月的謀略,她殫盡竭慮,隻想將這真的做成假的,假的扮成真的......到如今,真真假假,她再也不需要去細辯了。
天下無雙(4)
香吟聽到動靜,驚醒過來,替她撩開帳子瞧了瞧,又輕手替她掖好被角。正走過去拿那酸枝小幾上的茶盞,忽然踩到地毯裏一個小小的異物,窸窣作響。移開軟底便鞋一看,原來是張裱的仔細的美人小像。
那筆墨勾勒的甚是傳神,她彎腰拾了起來,見那落筆著墨的紙是禦用的鬆溪箋,那這東西必是皇帝所有。便拿在手裏細細看著,那美人眉眼清麗,流光溢彩,赫然便是無雙的樣子。
香吟忍不住“嗬”了一聲,說:“真漂亮啊,是咱們家主子的小像呢,皇上畫的真好。”
無雙吃力的伸出手去,觸到那層薄薄的香雲紗帳子,手指僵硬的打了一個彎,終於艱難的開口道:“什麼?”
香吟被嚇了一大跳,醒悟過來時又是大喜過望,撲倒在床前的腳踏上,喜滋滋的將那方小像獻寶似的遞給她看:“娘娘,您可醒了,陛下才剛有事走開了,您看看,這是陛下給您畫的小像,多好看......”。
無雙吃力的想要伸手接過,哪知手指卻是顫顫巍巍的,半響也隻是一味的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