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年底的a城有一種獨有的、灰蒙蒙的幹冷。

天色多數時候都是灰蒙蒙的,陰著,鉛灰色的,刮著不知道哪兒來的邪風,刮得人骨頭縫都直冒寒氣。這種時候的a城很容易讓人明白,為什麼秋冬抑鬱高發。

偶爾有個晴天,也是在灰牆灰瓦之上。倒是能顯出一點壯闊的氣勢來,但因為天氣太冷根本沒人出門,所以這點顯露出來的氣勢也不知道要留給誰看,於是這片晴朗就又委委屈屈地縮了回去,躲在雲層下麵。這也就襯得那一時半會兒的晴天尤為珍貴。

晴天的時候能看見鴿子從某一處撲撲啦啦地飛往另一處,灰的白的花的,陽光下毛色發亮。有主的鴿子一般都胖,冬天毛又厚,看不出來很帥的樣子,隻覺得有點呆萌可愛。鴿子偶爾會落到樹上歇一歇,然後就會讓人留意到楊樹桐樹榆樹柳樹懸鈴木的樹枝網一樣地把一方藍色的天添上紋路。也算是好看吧,畢竟除了灰牆灰瓦也沒什麼別的看頭。

灰牆灰瓦和時陰時晴的天也不是一直都這麼單調,過了臘八可能會有紅燈籠來裝飾,但這都要取決於a城的老百姓這一年過得順心與否或者是隔壁鄰居家有沒有掛。

紅燈籠就跟能傳染一樣,隻要有一家掛起來,然後滿城都是了。

a城還有一特點。

a城人多,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地點,總是熙熙攘攘的,但這種熙攘裏看不到太多生氣。九九六們的臉上大多是睡不夠的困倦和在地鐵上擠出來的滿頭火氣;做買賣的店家天天為了越來越大的競爭壓力愁得眉毛都要禿了,哪兒還能有心思賣笑;偶爾見一個樂得歡實的,不是學生就是剛來a城的人。

至於那些不需要上班也不需要發愁的人,滿是尾氣的街上就看不著他們。

偶爾也會有某個人,在仰臉發呆或者低頭擦眼睛的時候,會從鋼筋鐵甲的縫隙裏流露出些許情感和柔軟,然後就會讓人猛然意識到,這些人,都是有自己的日子在過的人。

a城也有人少的時候,就是這會兒年底。一過二十七,滿城的人就跟被外星生物劫持了一樣,一夜之間蹤影皆無,然後到了大年初五,又都冒出頭來。讓a城冷清寂寞的這幾天,對於這些又冒出頭來的人們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像一個辜負春心還不自知的渣男。

這其實也不怪他們,平時的a城容不下太多冗雜的感情。

下雪的時候除外。

a城下雪的時候是最好看的時候。

a城幹冷,下的雪也不易化,潔白幹淨地聚集在各個能存身的角落,等著太陽照過來聚成一灘水,再等著夜裏溫度降下來結成一疙瘩冰,運氣好的話這點冰能一直存活到來年開春,跟著轉暖的天氣化成水,滋養著角落某些不知名的動物植物。

嘉念陽台上的那盆草就靠著這種方式度過了兩個冬天,今年是第三個冬天,寒冬,比著往年都要冷,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撐一年。

這盆草是嘉念剛搬過來的時候買的,一直都沒開過花,一到春夏就瘋狂長葉,嘉念覺得這樣綠油油的也挺好看,就一直扔在陽台角落裏沒管過,偶爾想起來了就澆點水,讓那盆草得以殘喘至今。

嘉念今年二十八,是搬到姥姥留下的這套房子裏的第三年,是嘉念研究生畢業的第三年,也是嘉念在這家銀行加班的第五年。

嘉念下班回家攤在沙發上,再一次對自己為什麼還在這個單位上班產生了疑問。明明當初跟老師說好了幹倆月、拿了實習報告就走的,怎麼一幹就幹了五年?五年啊五年,人一輩子能有多少個五年,按活到八十來算也隻有十六個。十六個?好像也不少了,當然前提是前五個五年沒有貢獻給學校課本和論文。

嘉念歇夠了也胡思亂想夠了,抬眼看了看窗外。

已經七點半了。臘月二十七的晚上七點半。

外麵已經黑透了,斷斷續續下了一天的雪也有了見小的模樣,零零星星的往下撒,不知道是雪沒停還是風把樓頂的積雪刮下來了。嘉念看著外麵有點猶豫。

嘉念自己一個人在這兒住,爸媽在城郊另有一套小院兒。爸媽嫌城區人多、擠,不常來,偶爾來一次給閨女做個飯,讓閨女回憶一下熱菜熱湯是個什麼滋味兒,順道補充一下冰箱,省得閨女把自己餓死。當然嘉念偶爾自己想起來了也會去超市自己補充,隻是因為工作忙,這個偶爾的次數實在不算多。同樣因為工作太忙,嘉念忘了自己那兩個剛進臘月就溜溜達達跑去南方h城旅遊過年的爸媽,並沒給自己留下什麼口糧。等嘉念這會兒想起來的時候,冰箱裏就剩了兩片放了不知道多久、幹幹巴巴看著兒子都二三十了的麵包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