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年的尾末。
11月29日,距離這個國家的盛花節隻剩下6天。
逶迤薄雲緊貼著毛玻璃般的蒼藍天空,貼紙大小的日頭有氣無力地傾下陽光,結果還不及一盞日光燈來得溫暖,塑風在屋頂呼嘯而過,殘雪打著飛旋兒湧向城市邊角的小巷橋洞,連帶著好些被扔在家門口的日報也被吹得飛起。
臨近節日,大街上除了掃雪車和少數行人,也就隻剩下瘦骨嶙峋地的野狗以及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我隨手抓住一張紛飛的花生燉日報,上麵頭版頭條寫著“樹國和本國(花國)邊境衝突升級”,右下角又用小字標注——樹國實驗新型戰略武器,首次試爆引發海洋板塊破碎。
衝突,戰略武器,板塊破碎,人型,諸如此類的字眼鋪滿了這張報紙的所有版麵,這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前,我剛從大學畢業,為了繼續深造,毅然決定前往占據黑水星南半球的國度——花國。
三年前,在黑水條約的餘暉下,各自獨霸半個星球的花國和樹國還持續著上千年的兄弟之誼,電視上經常能看到兩國領導人眉來眼去的曖昧動作。
三年前,我有一棟舒適溫暖的三層小別墅,父母工作繁忙,妹妹黏人可愛,青梅竹馬誌同道合,儼然一副人生贏家的模樣。
千不該萬不該,我不應該動了換國籍的念頭。
也許是冥冥之中樹國祖先對我的懲罰,三年前,沒等我安穩地走出機場,就從一家咖啡廳的電視機上看到了兩國宣戰的消息。
起因就是底氣不足的花國要求樹國共享那種可以震撼大陸架的戰略武器技術,而武力占據上風的樹國理所當然地拒絕了對方。
兄弟鬩牆,說到底還是患不均,更別提兩個國家,以往嘴巴上有多甜蜜,現在手腳下就有多狠毒。
兩個國家完全打瘋了,兩方的人民也陷入了極度狂熱的民族主義熱潮,遠勝眾和國時代的戰爭鐵幕橫貫在黑水星的赤道周圍,並且持續不斷地割裂著南北半球。
我一開始還抱著能安全回歸祖國的樂觀心態,日夜企盼著樹國的引渡船從天而降,但隨著手頭的花蕊幣越來越少,樹國人在花國的社會地位也越來越尷尬。
終於,當我被房東趕出租房,又被流氓混混搶走傍身的7000樹芯幣之後,和其它早就花完積蓄的樹國同胞一樣……
現在,我既不是樹國人,也不是花國人,隻是一縷蜷縮在橋洞下的孤魂野鬼而已。
將日期久遠的報紙團了團,然後塞到凍得鐵一般僵硬的夾克衫裏,我重新躺回到用舊紙板和漁網線搭建的小窩裏昏昏欲睡。
與其擔心國際形式,我現在更擔心自己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
本夢半醒的假寐中,遠處傳來一陣橐橐(tuo)的皮靴聲,聲音由遠而近,走到我身邊時忽然停下了腳步。
我勉強劃開眼皮。
這是一雙擦得鋥亮的女士及膝皮靴,細長的橡膠後跟少說也有13厘米,靴子末尾連著一對兒修長渾圓的大腿,想必大腿的主人一定更漂亮。
我沒敢繼續向上看,這種天氣,這個國家,這段時間,頂著徹骨風寒來到橋洞下的人,她還穿著那麼尖細的高跟鞋……
為了讓自己好受些,趁對方還沒有采取下一步動作,我費力地把自己蜷縮了起來,雙手死死護住後腦勺,膝蓋抵住下巴,把大腿骨和小腿骨當成盾牌擋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