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君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有一段時間我們的關係很好,有什麼話都可以聊,互相之間幾乎沒有隱私。但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們還是學生。大學也許是人生中最適合交朋友的一段日子,那時候人們的人生觀、世界觀已經基本成熟。有了自己的觀點,而又暫時無需承擔成人社會強加給他們的責任。這時候人們能幹什麼?也就隻能與不同的人交談,急於互相確認彼此的世界觀是否正確,順便看一下別人的想法,可否借鑒或取笑?有人認為高中才是交朋友的最佳時刻,我覺得不是,那時候容易交到的隻是好同學。

我們就是在這種環境下認識的,也就是說,那時候我以為我們的三觀是契合的。所以,但他說想來見我,並說出來意的時候,我才會被嚇了一跳。

時間往前一點,那時候我剛從繁忙的工作中走出來,隻想要回到家裏,衝上一個熱水澡,然後躺在床上,什麼都不用想,漸漸地失去意識,到夢裏去尋找安寧。

在我失去意識前,習慣性地拿起手機,打開微信,掃一下朋友圈,看一下聯係人,可能會有人找我,確實有,我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是他。

我們分開的時候微信正好流行,便互相留了微信,但我們都知道,以後再聯係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而現在他居然來找我,這讓我強打起興趣,心中亂七八糟的念頭飛過,比如這隻是一個詐騙案罷了。

他還是用著以前那個名字,叫什麼306,就連頭像也還是以前那個,幽暗的光線中是一塊純粹的黑色。這麼多年都沒有變過,除了他個人性格使然,可能也跟他很少上微信有關。

黑色彈出一條信息:“你最近有空嗎?”

我想了想,回道:“有啊,明天都沒什麼事。”明天是周末。

他回道:“好,明天我去找你吧。”很久以前,我們就是這樣交談地,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了。他又彈出一條信息:“可以嗎?”我回道:“可以啊,明天,在哪裏。”

那是一個小茶館,環境很安靜,大學的時候我們經常去那裏,因為在那裏即使沒有消費,也可以坐一個下午,沒有人會來趕你。所以我很好奇,小茶館竟然能開這麼多年。

我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他看起來風塵仆仆,也許是從另一個城市趕過來的?我覺得他是這樣一個人。他還是那樣,眼神很平靜,即使他在看著我的時候,我也有一種感覺,他似乎看的不是我。

他一見我,就扯動了一下嘴角,像是笑了一下,說道:“好久不見。”我迎上前去,說道:“是啊,好久不見了。”他也沒有多餘的表示,隻是點點頭,先進去,在一個靠邊的,也不怎麼好的位置坐下,因為這樣的位置才沒有人,更安靜。

他問我要什麼茶,我覺得有點好笑,現在終於有閑錢喝茶了嗎?關於茶,我沒有什麼講究,能喝就行,就隨便點了一個,要十幾塊呢。我們都喝了幾口茶,我便努力集中精神,企圖在虛煙渺渺之中,感受到那種茶的神韻。

他突然說:“我想去死。”

那時候我的腦袋有點發脹,幾乎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聽清了之後,也幾乎不能理解他說的是什麼。隻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說什麼?”

他隻是看著我,我慢慢地發現他的眼神實在平靜地可怕。我的嘴唇有些發幹,雖然剛喝了幾口茶。可見茶是不能止渴的。

我說道:“你說……你想去死?”他又低頭喝了一口茶,說道:“是。”我又問道:”為什麼?你會這麼想?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又抬起頭,用一貫的平靜語調說:“沒有為什麼。”他隻回答了一個問題,又好像把所有的問題都回答了一遍。

我努力平靜一下心情,結果發現,我的心情其實不需要平靜。又仔細地觀察q君的表情,企圖證明他隻是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又或者說隻是發了一句對生活的牢騷。然而,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靜,即不像開玩笑,也不像有什麼牢騷。這讓我感到恐懼——他似乎是認真的,而他,又恰好是一個認真起來很可怕的人。

我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想喝一口茶,但並沒有喝,說道:“你想怎麼做?”

他的眼神從我身上捋過,看向不知什麼地方的虛空,說道:“我想過很多種方法……上吊像個冤屈不平的女人,跳河像個失去愛戀的女人,割腕等待的時間太長,吞金根本就死不了,而且我也沒有金。”他笑了一下,確實是笑了,扯動了一下嘴角,又繼續:“臥軌倒是挺好的死法,然而也有人試過了,而且,附近也沒有鐵軌……”我猜他說的是海子,而且,他覺得死不需要奔波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去死,就近就好了,這真可怕!

他又說:“所以,我覺得跳樓是最好的,從很高的地方摔了下來,風聲呼嘯,血肉飛舞,靈魂出竅,觀者激動、呐喊、恐懼、興奮,而這些都與我無關了……而且,死在這個時代,這個城市,死前眾生呼喊,死後被迅速的遺忘,我覺得他誰都不是,他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