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奕!”

周奕停下腳步,這是今天在這裏第一個認出他,跟他打招呼的人,所以他停下腳步,轉過頭。

“奕,好久沒見到你了,”周奕看著眼前這個小跑過來的人,大眼鏡,一身白大褂,手裏還托著試管燒瓶。

諾,E組的,周奕看他小心翼翼地開口,“我……聽說你們的事了,你……你還好吧。”

周奕很想尖銳地反問,你看我像好的樣子嗎?

或者,抱住這個昔日的競爭對手大哭一場,來緬懷他們共同失去的朋友;

或者,質問他為什麼他作為非參於人員會知道這個被列入機密的事件?

但他太累了,累到不想再浪費一點一毫在這種毫無意義對話上,所以,最後他隻是淡淡應一句,“還好。”

“我……我連柯的葬禮都沒參加上……”諾的聲音緊的發苦,“你知道,我們…從小…來自同一家孤兒院。”

柯……,周奕又想起柯倒下去的那一幕,勉強壓下不斷翻湧的胃,慢慢轉過身,不去理會諾用力到泛白的手指。

他無力安慰他人,他自己都已是勉強的活著。

突然他憤恨起來,恨自己為什麼還要再來這裏,這個充滿的悲傷和苦痛的地方,一分鍾,哪怕一分鍾對他都是煎熬。

隻是他必須來,因為這裏還有唯一一個讓他掛念、擔心的,跟他一樣幸存的,也應該跟他一樣哀傷的——他們的老爹——他們在這十年裏的唯一親人,鞭策、督促、鼓勵、愛護他們,一直帶他們如親子的老爹。他得來看看他,得給他個交待。

走到熟悉的辦公室,還是那樣的擺設,門口也依舊坐著總為他們備熱巧克力的碧,

“奕,怎麼這麼快就到了,我以為你明天才來。”碧看到周奕是一臉意外的驚喜,接著就是一個久違的擁抱,“我們都很想念你。”

“碧……”周奕放鬆身體,像小得時候一樣靠在碧的懷裏,“能…再次…見到你,真高興。”

“傻孩子……傻孩子……”碧擁著他,把他安置在旁邊的座椅裏,“……熱巧克力?”

“嗯,謝謝。”

“碧,老爹……他還好嗎?”周奕捧著骨瓷杯,感受這種溫暖香甜濃鬱的味道,問出了久在心中徘徊的疑問。

碧看著他,目光裏閃過一絲複雜情感,沉默了半晌以後,卻隻是衝著裏間辦公室的門揚揚下巴,所答非所問的說了一句,“他出去了,很快就回來。”

周奕盯著碧,無數想法在腦海裏瞬間濾過,無數個出事之前,他從來想都沒有想過的念頭,慢慢浮現,並且越來越清晰。

算一算,從出事到現在也有半年了,半年的時間,對自己來說是白駒過隙,因為醫院那種與世隔絕的環境,因為昏迷占去大半時間。但是對於大多數人來講,半年的時間足以有許多改變,再說,老爹從來就不是軟弱的人。

周奕騰的站起來,目光湛湛,“我可以在他的辦公室等嗎?”

“奕,你……還是這麼敏銳,終究隻是苦了自己。”碧最終歎了口氣,“我想他不會介意的。”

“謝謝你,碧。”

周奕走到老爹的辦公室,對這裏他在熟悉不過。

正對著門的是連著小陽台的落地窗,從陽台上能看到他們的公寓樓;

門的左邊是棕褐色的大書架,不過有一多半擺的都是給他們準備的書;

書架前麵是同色係的辦公桌椅、文件櫃;

辦公桌的對麵有三組舒適的沙發,足夠他們七個在上麵打滾折騰,不規則的玻璃茶幾,幾個落地盆栽;

沙發背後的牆上則通常貼著他們各式各樣的照片、榮譽和一塊固定的留言板……當然,留言板上也是他們互揭瘡疤的地方,基本總是掛著亂七八糟的塗鴉。

此時的辦公室基本上還是老樣子,但是當周奕轉過那麵曾經掛著他們照片的牆時,心中還是泛起不可抑製的酸楚,盡管他剛剛已經猜到,已經做了心理準備。

牆上曾經的榮譽隨著他們主人的逝去明顯地被束之高閣,而他們的影像也全然被取代的不見一絲蹤影,那塊布滿了他們發泄情緒的留言板卻是嶄新的、幹淨的。

在這個房間裏,周奕已經徹底的找不到他們影子,一絲一毫都沒有。

此時此刻,牆上唯一掛著的,是一張合影——老爹同六個陌生麵孔少年的合影。

周奕甩過頭,悲哀的發現他連憤怒的心情都沒有了。

他們以為這裏是學校,但這裏隻是他們的訓練場。

他們把這裏當家,實際上,這與千千萬萬個孤兒院並無實質差別。

他們把老爹當成親人,他們卻隻是老爹的工作和責任。

如今,人走了,老爹的工作也告一段落。

如今,他是一歐財團的少東,所以終能跳出這個圈子重新審視,終能客觀的看待他過去十年來所遭遇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