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紀秀君的肚子八個月了,她的身子雖說比別的八個月孕婦瘦弱些,卻比剛出事的時候好多了。
“嫂子,飯點前我回來做飯,你別下廚房。”肖折釉喊了一聲,牽著陶陶往集市去。
之前當華服換來的錢銀花得差不多了,肖折釉又背起了父兄留下的陶塤去集市裏賣。這是最後一批陶塤了,肖折釉摸了摸,有點不舍得。
肖折釉不是個會叫賣的人。陶塤擺在身前,她拉著陶陶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杌子上,腰杆挺得筆直。來人問價了才會說話,完全不像個賣東西的樣子。
所以一上午快過去了,也沒怎麼賣出去。
陶陶拉了拉肖折釉的袖子,癟著嘴。
“陶陶餓了?”
陶陶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走,咱們回家。”肖折釉揉了揉他的頭,收拾擺在地上的陶塤。
“姐!姐!嫂子摔了!好多……好多血!”肖折漆小跑著衝過來,臉色煞白。
肖折釉一怔,霎時全身發冷,熟悉的恐懼再次襲來。她連東西都來不及收,慌慌張張往家跑。
鄰居大娘好心幫忙請了產婆,肖折釉氣喘籲籲跑進院子裏的時候就聽見屋子裏的喊聲、勸聲、哭聲。
肖折釉雙腿一軟,直接坐在地上。
她又摸索著爬起來,直接衝進了屋子裏。一進屋,就是一股嗆鼻的血腥味兒。紀秀君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濕漉漉的。鮮血染透了她身下的淺色被褥,暈開的血跡一圈圈擴大。
“哎呀!你這孩子怎麼跑進來了!快出去!”鄰居大娘急忙用身子一擋,把肖折釉往外趕。
肖折釉踉踉蹌蹌地退出去,這個時候漆漆和陶陶才跑回來。兩個小孩子毫無主張,無措地望著肖折釉。
“姐姐……”
肖折釉這才回過神來。
“別擔心,嫂子不會有事的。”肖折釉拉著他們倆,把他們倆關進屋子裏,不許他們出來。然後她自己跑到後院,扶著膝,大口大口地嘔吐。
直到把肚子吐空了,她才跌坐在地上,聽著產房裏的聲音發顫。
她也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快六個月的時候小產了,一屍兩命。
她也曾懷疑過是不是有人要害她,可是誰會害她呢?霍玄在霍家的地位的確有些尷尬,可是當時他正得聖上青睞,勢頭正猛。家中祖母苛刻嚴厲,卻是霍家最疼霍玄的那個人。霍玄的母親又是個看破紅塵的淡泊性子。霍玄沒妾沒通房,甚至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她身邊的丫鬟那是從宮裏帶過來的,俱是心腹人,更不存在爭寵的可能。誰會害她呢?
那些婆子圍著她,撕她的衣服,往她嘴裏塞苦東西,掐她、擰她。所有人都在她耳邊喊,讓她要堅強,讓她使勁兒。
她又狼狽又害怕。
她們不僅把她的衣服撕了,也把她的身子撕開了。那種撕裂的痛與窘迫是隔了一世也不能抹去的。
那個孩子一出生就是個死胎,她費力睜開眼睛,隻看見拳頭大小的黑紫一團,一動不動的。即使是個死胎,她也想摸一摸,想仔細看一眼!可是她動不了了,甚至連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肚子裏的氣一口一口呼出來,身體裏的血汩汩往外流。她睜大了眼睛,真切地感受生機抽離,走近黑暗的盡頭。
刻刻死熬。
門被大力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帶來了身後的光,又擋住了光。
是誰進來了?
她想扯被子擋住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保持最後的尊嚴,可是她動不了……
冰涼的觸覺有點熟悉,好像是鎧甲,是……霍玄回來了嗎?她想睜開眼睛看一眼,可是眼瞼沉重。沉沉地結束了這短暫尊榮的一生。
“折釉?”
肖折釉抬起淚水縱橫的臉頰,迷糊地望著眼前的霍玄。一時之間,她竟是分不清自己是誰,又身在何處。
霍玄抬手覆上肖折釉滾燙的額頭,皺了一下眉。
他的手剛想收回,肖折釉整個人栽過來,額頭貼在他的掌心,成了倚靠。
霍玄的手隻能半收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