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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人都說“六月天，孩子臉。”這八月的天也是一樣。
眼看著這天色是越來越黑了，這才是下午，天卻黑的好像被天狗吃掉了一般。烏雲壓著天際滾滾而來，映著人的臉都似渡上一層墨色。看來得有好一番暴風雨。
海水也因此變的暗沉，渡口上的船隻帆帆點點，平時顯的熱鬧的港口越發顯的清冷了。加上最近延津的局勢莫名的緊張，軍部一下子多了許多人，白天黑夜不停的抓人，城裏也似乎多了好多莫名其妙的人，弄的人心惶惶，人人都擔心自己走在路上被強抓了去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也許這一輩子就再出不來了。
渡口邊站著兩位中年人，衣著是最近從錢寧運來的新絲綢，市價要幾十塊銀元一尺，就目前看來延津也就隻有幾個大戶人家才穿得起這種布料。細細看去，竟是城中有頭有臉的唐府當家唐瑜風和他家管家趙德。延津是個港口城市，以外貿和出口為主，很多的客商都在這邊中轉，唐家專以做布匹為主，都說延津多富戶，聽說唐瑜風當年還隻是錢寧一個小小的客商，一路拚搏過來，靠著戰爭也在短短幾年內發了家，成了延津有名的富戶之一，娶的太太也是錢寧名門望族楊家的女兒，靠著娘家的錢財和自身的本事，更是在延津站住了腳跟。算起來也是延津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平日裏難得在這人多的地方見到一麵。
“老爺，你看三小姐的船今天能到嗎，這暴風雨看來馬上就要來了，要不您先回去，我來等三小姐好了。”說話的是管家趙德，他在唐家待了十年有餘，是唐瑜風平日裏最得力的助手，為人極其穩重和忠誠，此刻看看翻滾著大浪的江麵，也不由擔憂了。
“不急。”唐瑜風看了看手中半舊不新的懷表，吐出一口煙圈，慢條斯理的說道：“再等等，我看這船也快到了。”話雖這樣說，然而他頭上卻已然冒出一層細細的薄汗。天悶熱的厲害，繡線的領口已被汗水暈成了褚黃色，像浸了豬油的膏子，亮眼的厲害。
他還想再等等，前些日子接到月珊的電話，算算日子也就這幾天了。再怎麼都是她最貼心的女兒，當年狠心送她出國留學也是迫不得已。唐瑜風又深深吸了口煙，拿著煙的手指也越發緊繃起來。
“老爺怕是又想起當年的事了吧。”趙德遞上一條汗巾，抬了抬眼，“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了，老爺也別太記懷了。小姐怕是早忘了，要不她也不會回國來不是。”
是啊，畢竟回國了。唐瑜風的手指鬆了鬆，心裏也寬懷了些。
遠遠聽著輪船的汽笛聲近了，兩人似乎都送了口氣，唐瑜風也難得露出了些微的笑容。
“看來小姐是快到了。”趙德展顏，“我們去出口處等吧，怕是沒多大會了。”
唐瑜風點點頭，兩人向出口處走去。腳踩著泥地竟濺出些許泥土。
正趕上遊人下船，這些遊人個個睡眼惺忪，也許是在海上漂的太久，一下子竟還適應不來。出口處卻擠著不少人，搬運的，接人的，賣茶水的，賣報的，吆喝聲，嘮叨聲，吵吵雜雜，好不熱鬧。剛剛還想著渡口邊沒什麼人，沒曾想竟全擠在出口處了。
唐瑜風心頭有些煩躁，更有些焦慮的在人群中搜尋，眉頭也是越皺越緊。
“老爺您看，那可不是小姐。”趙德輕聲在唐瑜風耳邊說道，手卻向著某處指去。
隻見一個女孩慢悠悠的從船艙走出來，耳邊的鬢發被海風吹起，露出一張精致清秀的臉龐，靈秀端莊，一下子似乎讓整個場麵都生動了起來。她微微眯了眼，抬頭展望，也在搜尋著什麼。當她看到這邊時一雙眼叟的睜了開來，臉上綻放出快樂的微笑，像雨後滴露的白蘭。她的手向這邊揮了揮，提起裙擺就向船下跑來，靈巧的像一隻兔子。
“這丫頭還是老樣子，一點都不穩重。”唐瑜風向她揮揮手，嘴裏雖責備著，臉上卻是收不住的笑意。
“爸爸。”她輕鬆地擠過人群，撲過來摟住唐瑜風的脖子，嬌嗔道，“可想死您了，您不知道我有多想您。”她小嘴微翹，眼睛頓時紅紅的。
“想我現在才回來。”唐瑜風揚眉瞪她，“一點小姐樣子都沒有。”這可不就是唐家的三小姐唐月珊，三年前出國留學，去的時候還是個任性的小女孩，現在竟似乎變成了一個大姑娘了，麵色紅潤，脫了一層稚氣，但是這活潑愛動的個性還是沒變。唐瑜風看著自己的女兒，終於還是放下了緊繃的神色，從心底展開了笑意。
“德叔。”唐月珊正了正身，一下子又挽上趙德的胳膊，討好的說道，“您不知道，我在法國也想您呢。”
“多謝小姐還惦記著我這把老骨頭了。”趙德嗬嗬笑著，卻悄無聲息的掙開她的手，肅立在一邊，“小姐坐了這麼久的船想必也累了，咱們快回去吧，太太和少爺還在家等著您呢。”
“德叔，看您，老是叫我小姐小姐的多別扭啊，小時候您還不是叫我月珊來著，怎麼三年不見您又開始小姐小姐的叫了，您還是照老樣子叫我月珊吧。”唐月珊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向背後望望，招了招手，說道，“差點忘了正事了，我這次回來帶了一個朋友，瞧著這一高興差點就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