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間至深至重,甚於四海水傾覆。
很多很多年以後,於那已經海晏河清天下端肅眾生複歸繁華笑語了的以後,南廣和無數次回頭,想起今日於這天崩地坼之際,在一片撥不動的黑暗中,他曾與化魔的崖涘駐足於南贍部洲與東勝神洲交界的一處深海,有過這樣一次對話。
當時當日,於崖涘眼眸中無法言及的那一種沉寂與虛無,其深與重,不僅遠甚於四海水傾覆,亦是此方天地間從未出現過的一種情與緒。
那時出現於崖涘眼眸深處的不可言說的情緒,是後世才熟知的,忘川。
這世間惟有忘川水傾覆時,能引動天地為之色變,令諸天垂眸不語。令六道蒼生,無一不倉惶回眸,欲逃,卻逃不出那一刻的深沉悸動。
是千帆過盡,卻於盡頭處身化崖石的執著。
是漫天花舞,斯人獨於林中手執一壺留仙醉,癡癡凝望醉臥鬆石中心愛人,渴求卻終不可得的數十萬年風霜,於一瞬間,呼嘯而至的彷徨。
隻是於當時當日,南廣和無法麵對,亦不能麵對。他有他的朱雀要維護,他有他的極情道要走。他既已應了一人,就斷不能再應下第二人。
因此在當時當日,南廣和迎著崖涘的眼眸,於不可抑的悸動與倉惶中,手捧著缺失了一顆五色琉璃心的胸膛,顫聲反問道:“帝尊,抹去前事不論,吾也隻問你一句——當日你騙走了我的心,迫我剜心為救此方天地之時,你是否也曾想過有今天這一日?”
崖涘不閃不避,迎著他的視線,點了點頭。隨即又淡然道:“你不願意回答吾,吾亦不願意回答汝。有朝一日,待一切都水落石出時,你便會知曉一切答案。”
南廣和張了張口,卻覺得頭疼腦脹,缺了一顆天生五色琉璃心的地方也隱隱然作疼。全身似浸泡於三十三天邊緣的黑暗煉獄中,潮水泡的他全身濕漉漉,華彩散盡。又似身處於那場焚燒了朱雀神魂的天火之中,浩浩熔爐,烈焰焚身,恨不能從口中吐出鮮紅火舌,三千六百億個毛孔無一處不疼。
這消失了一些時日的心疾,在他與朱雀借雙/修恢複了絕大部分神格後,居然又在關鍵時刻犯了。
“帝尊……”南廣和艱難地張口。
“還是喚吾崖涘吧。”崖涘聲音清冷,神色一瞬間卻鬆開了,有一種奇異的溫柔。
南廣和從未見過崖涘有如此溫柔的模樣。在下界崖涘化身為他在凡間師父教習時不曾見過,於三十三天崖涘作為帝尊時亦絕少見到。便連數十萬年前,彼此親密到隻剩下對方為伴的那些漫長時日裏,他亦從未見過崖涘有如此溫柔的神色。
眉不再是遠山,而是多了行人的遠山路。
眼不再是深海,而是多了漁舟的唱晚圖。
平生從未為任何一人一事一物低眉展顏色的崖涘,今日為他低下了眉,展開了歡顏。
於南廣和記憶中,這似乎是崖涘第一次如此接近他,兩人麵對麵立著,近的彼此間眼眸中都倒映出對方的身影。
兩人一樣的白衣,一樣的長發飄垂,一樣的絕色而又淡漠。
就好像很多很多年前,於那漫長的數十萬年間,此方天地也隻有他們兩個,初生的神。
萬物寂寞未生。
第116章 十月朔4
南廣和與崖涘靜靜立著。天色昏晦, 海潮翻卷成黑色。
於一片寂靜中,南廣和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崖涘……”
“唔。”崖涘居然開口應了,隨即像是明了廣和的疑惑, 居然又接著笑了笑, 語氣中有一種奇異的溫柔。“吾怕是從此再也聽不到汝這般喚我的名了。”¤思¤兔¤在¤線¤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