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素雲看到母親一臉呆滯的神情時,很快就想到了母親內心的那塊傷疤。但陳倫不知道啊,他還以為奶奶病了,趕緊示意姑媽把她送到診所看看。陳素雲讓陳倫閉嘴,並把他拉到堂屋,還娓娓道出了事情的緣由。
早年,陳老太太其實一共生了三男一女,並非隻有三個子女。陳義雲是老大不假,然而老二卻是在那幾年最艱難的時刻送給了別人做兒子,陳義天隻是老幺而已。當家境好轉之後,陳老太太幾番三次地想認回兒子。然而,時過境遷,老二早已不是當初送過去時那個囈啊喔呀的小寶貝;他已隨養父母改姓楊,單名圓。他吃著老楊家的飯在他所認為的苦難中長大成人。老楊家很明智,他們沒有隱諱什麼,老早就告訴了他真相,並且一直把他作為親生兒子撫養,還把唯一的女兒嫁給了他。他默許著這些,他知道如果自己對生活還有一些的怨許,那不應該是對自己的養父母。但這種親情似乎並沒有改變他對人生的固念。和陳義雲相似,因為家境貧困,他沒有進過一天學堂。但是有養父母的教導,他還是憑借著運動會上長跑冠軍的資格,幸運地吃上了商品糧,當上許多人都羨慕的工人。在當時大多數人看來,這恐怕是他一生之中引以為豪的事情。然而,他內心卻有不甘。他想,如果有機會能進入學校讀書,也許他能有更大作為;也許他右手的拇指就不會被機器紮斷,致使如今還會隱隱作痛。
陳強夫婦來認兒子的時候,楊圓剛成家。那時,小夫妻倆都在國企上班,一個紡織廠,一個農機局,都是烽火市裏不錯的單位。小倆口的日子本來是如火如萘的;但是,住十五平米的房子,總歸是不夠的。於是,夫妻倆便尋思著蓋房的事情。陳強夫婦的到來,令楊圓興奮之中又帶著幾絲怨恨。但經過妻子楊芳的勸導,楊圓還是勉強與陳強夫婦相認。看到兒子能夠這樣,陳強夫婦很是高興,因為這已經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恢複原來的名分是不可能的了,認祖歸宗的事情陳強也沒有同兒子計較,畢竟這麼多年自己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再說自己也不能占著這個坑,同老楊家爭個高低;從另一個層麵上講,兩家還是親家,這種親上加親的事情,上天已經眷顧的狠了。陳強夫婦是趁著春節過後來的,他們住在了侄女劉心芳的家裏。通過了解,陳強夫婦也明白了楊圓目前的境況。雖說小倆口都有令人羨慕的工作,但房子的問題始終得不到解決。此時,陳強夫婦的日子也還是很勉強,老幺陳義天還跟自己住在一起。這樣,陳老太太就要娘家人出麵,給楊圓擔保一些蓋房的貸款。好在劉家還有些舊故,這事情一提就成了。
三月份的時候,楊圓家的房子正式動工了。房子就建在烽火市古護城河旁,可謂是依河傍山。與此同時,楊家幾個本家的房子也一起動工。這樣,幫楊圓蓋房的人手就顯得單薄了。兒子要做房子,做父親的能不管不顧嗎?當然不能。多年的虧欠,讓陳強覺得機會來了。他熱血沸騰,喊來了大兒子陳義雲和二女兒陳素雲一起來幫忙。他也想趁此機會讓血濃與水的親情熊熊燃起。兒女到位後,陳強就開始分配工作。陳素雲和楊芳負責大夥的吃喝拉撒,自己和兒子們負責些力氣活,技術方麵的就由承建的隊伍負責。於是,陳強就一馬當先,跑上跑下,肩挑手提著紅磚往上扛,那賣力的勁頭令陳義雲和楊圓也自歎不如。兒媳婦楊芳看在眼裏,也讚歎不已。可惜,好日子似乎過於短暫,楊圓和陳強都沒來得及相互了解,一場意外的口角之爭卻斷了父子之情。那天,也許陳強過於疲勞,午飯沒吃多少,就靠在搭建的棚子裏打盹。同時,他還自言自語地嘀咕:“這個兒子,老子這麼賣力,連飯也沒吃飽,他也不過來慰問一下!”話音剛落,楊芳恰巧從此而過,聽到老爺子說沒吃飽,就趕緊告訴丈夫。誰知楊圓心中一股無名業火從心中噴發出來。他氣衝衝地跑到陳強跟前怒道:“姓陳的,你是不是說我不給飯你吃?”
陳強從夢中驚醒,見到兒子對自己毫無禮數,不禁一愣。但他那驢脾氣很快就上來了。他罵道:“你這兔崽子,你跟誰說話呢?看來這楊家人是沒有把你教好,今天我就來教教你!”說完,陳強脫下膠鞋就砸了過去。
楊圓不避不閃,憤怒地說道“你現在來獻什麼殷勤?十幾年了,你們來看過我嗎?你們盡過什麼責任?我父母得罪你了嗎?他們比你們勤勞,比你們更勇敢地麵對生活。他們從來沒有拋棄過誰,是他們養活了我,——你的兒子啊!你有什麼理由開罪他們!你,還有你,你們都跟我離開這裏!”楊芳看到這一幕也是驚奇不已,她實在沒想到老爺子是這麼野蠻,丈夫也是如此絕情對待老爺子,她六神無主。此時,陳義雲和陳素雲也圍了過來,工地上的人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兒,在關注著這一事件。聽到楊圓發出了逐客令,陳素雲也滿腹火氣走上前說道:“大哥,爹,‘別熱臉貼冷屁股’,我們還是走吧。人家現在在城裏住著舒服的很,哪還會認我們這些鄉下佬?簡直是自作多情!”說完,她拽著陳義雲和父親想走,但是,她沒能扯動他們。無奈之際,她隻得自個兒回到外婆家。聽到楊圓的話語,陳強一下子冷靜下來。他開始認識到這親情其實早就沒了,或許根本就不該有。如果自己不來,兒子會不會更幸福地活在這個世界裏。自己來了,兒子在意識裏是不能接受的,這反而給兒子增加了無盡的煩惱。“也罷!”陳強深情地看了楊圓一眼,什麼也不說,便吩咐大兒子離開。就這樣,陳強再也沒有見過兒子楊圓,哪怕到彌留之際。看到親生父親被自己趕走,楊圓心裏也有些愧疚。但很快,他就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