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咚——咚——咚——
古樸粗壯的鍾槌敲擊在鏽跡斑斑的巨大銅鍾上,發出厚重清越的鍾聲,一共三聲,聲聲悠長,餘音嫋嫋,響徹雲霧山深處,被蔥蔥鬱鬱的樹木遮擋住的偏僻寺廟。
狹小的香客房間裏,盤腿坐在蒲團上的馮嬈睜開眼,瞳眸清澈,眼波盈盈。她看了一眼鍾聲響起的方向,臉上露出一抹不知是慶幸還是歎息的複雜表情,然後,站了起來推開門,走了出去。
她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寬大道袍,一頭黑亮柔順的長發盤在腦後,以木釵固定著,行走間依稀可見纖瘦曼妙的身姿。
馮嬈在德天殿找到胖胖的寺廟主持。
主持看到馮嬈,眼裏有些無奈。他們寺廟位置偏僻,香火不盛,來的人不是潛心修行的善信便是誤入的遊客,像馮嬈這種,自帶道袍包袱和香油錢,說要做法事,死賴著不走的女施主,他們也是頭一次見。幸而馮嬈強行住進來後,除了每天雷打不動地出來聽他們念經做早課,基本隻待在房間裏,十分安分。她不惹事,主持便寬容她,力所能及地為她提供便利。
“馮施主,可是有什麼吩咐?”
馮嬈雙手合十,朝他一禮,“大師,這幾天打擾了,我待會兒就走,多謝你們的收留。”
主持道:“逝者已逝,生者還生,馮施主能想通,再好不過。”
馮嬈笑而不語。
她是聽說這家寺廟相當靈驗特意來的。如今看來,這裏的修行者確實十分虔誠,但道行並不高深。至少,他們沒看出她想要祭奠的是自己。
因為,她表麵上是馮嬈,內裏卻是蔣柔。
蔣柔死的時候剛剛三十歲,出車禍而死,沒想到劇痛之後睜開眼,一下子到了五年後,變成十八歲的馮嬈。原來的馮嬈患有憂鬱症,吞安眠藥自殺,蔣柔占用了她的身體,她卻不知到哪裏去了。
蔣柔把自己的情況定義為借屍還魂,但她不是那種心安理得占用別人身體的人,所以她來到這間寺廟,想找人幫忙做法事,無論是讓原來的馮嬈回到這具身體還是超度她,讓她安心離開人間,蔣柔都願意配合。
她等了七天,她還是她,馮嬈沒有回來。冥冥之中,她有種感悟,蔣柔已經死了,屬於蔣柔的人生已經結束,她以後就是馮嬈了,她要代馮嬈好好活下去。
向主持道別後,馮嬈回到房間,把原來的馮嬈留下的日記一目十行重新看了一遍——感謝馮嬈有事無巨細寫日記的習慣,不然很多事她得抓瞎。然後,她燒掉日記,打包行李離開。
走出山門,從今以後,她就是一個新的人,將有一個新的開始。
*
這個新開始非常困窘落魄。
馮嬈回到方井街的家,覺得自己還活著不啻為一個奇跡。因為她居然走了兩公裏的路,腳還沒有廢掉!
她是蔣柔時可不止千金小姐那麼簡單,而是億金小姐,市值百億的集團,她的股份占了大頭,出出入入開的坐的都是豪車,還經常打飛的。她的摯愛標配是八公分以上的細跟高跟鞋,全按著她的腳型訂製,隻此一家,絕無分號,圈子裏這麼舍得花錢在鞋子上的就她了,所以她的高跟鞋也是最漂亮最舒服的。
她每天上班最喜歡的一段便是穿著精致的高跟鞋,踩在油光可鑒的大理石地磚上,所過之處,所有人束手待命,噤若寒蟬。
曾經,蔣大小姐是風光的代名詞。
可惜,往事不可追。
為了住寺廟,她已經花光了馮嬈存了十多年的幾千元積蓄。回來的時候不認得路,隻能打車,到家前累計的車費已經掏光她剩下的錢,她隻能下車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