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有雨,淅瀝瀝下了一夜。棠棠不肯好好睡覺,在娘的懷裏拱來拱去。
娘一直都是歡歡喜喜的,可今天她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奶就會有一股子淡淡的苦味兒。
棠棠覺得她肯定是在思念某個人,那個會穿那雙草鞋的人。棠棠心說,我還可以看魚看鳥,還有一隻狐狸和狼做朋友,娘什麼都沒有,每天埋頭在織機上,想必很累吧,她大約是想找個可以依靠的人,就像那個舅舅一樣,高大,沉穩,得是個男人。
她試著爬上枕頭,學著娘往日的樣子將她摟入懷中,假裝自己是個男人一樣拍著她:“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秦州聽著就比甘州好,還有那麼多親人,為什麼我們不搬家了?”
娘深深歎了一氣,反過來將棠棠圈入懷中,低聲道:“他會來的,等他來了,咱們一起走。”
棠棠拱來拱去,鬧騰了好一會子才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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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又是晴朗美好的一天啊,狐狸和狗熊又結伴而來,嘴裏了不知叨著什麼東西,跑過橋,往她家院子後麵去了。
要說院子後麵,那是娘打死也不肯讓棠棠去的地方。但棠棠按捺不住好奇心,曾經偷偷去看過。
不怪娘怕,那兒果真有個很叫人害怕的東西,好像是用各種獸骨,枯枝以及獸皮製成的,像個人形,但又不像人,而且他沒有頭,原本該生頭的地方,生著幾朵碩大的菌菇,棠棠叫那東西嚇的好幾夜都尿床,不必娘說,自己也不敢去看。
狗熊和狐狸是來照顧那個怪東西的,它們不會說話,隻會嗬嗬不停的叫啊叫啊,不過它們都很溫順,會拖著棠棠在院子的周圍跑來跑去,還會和她一起玩遊戲,所以它們若來,與她就是極快活的一天。
不得不說有個有錢的舅舅真是好,米缸裏有了更精細的米,廚房的櫃子上堆滿了好吃的,衣箱裏不停往外湧著各種花飾的衣服,多到兩間茅屋都堆不下了,棠棠已經不等貨郎送來的那種渣滓多多的蔗糖了,每次揭開廚房的陶罐,裏麵都會有枇杷糖、話梅糖,蜜丸子,數不清的糖果。
見過別的人以後,棠棠對於外麵的世界就有了更多的渴望,她想見更多的人,想看看外麵的風景,而不是這一橋一屋,和那兩個討人厭的黑臉白臉怪。
終於,等狐狸和熊要走的時候,她跟著他們邁過了小橋,穿過無邊無際的苜葤叢,這是娘說過永遠不能踏足的地方,她緊跟著那隻狐狸。苜葤完了是荊棘,刺劃破了她的裙麵,劃破了她的腳,再往前,是成片成片的獸骨,有些看起來格外巨大的野獸殘骸,隨著漸黑的天而閃著淡淡的璘光。
棠棠越來越怕,也走不動了。熊和狐狸便換著馱她,一個人馱一段兒路程。
路越來越荒涼,也越來越冷,棠棠心裏越來越後悔,她覺得自己不該出來的,她已經有點想娘了。
終於到了一條河邊。可這河裏流的不是水,而是汙濁肮髒的黑油,濁浪滔天,沒有邊際。
狐狸將她從背上放了下來,腦袋拱了拱,是示意棠棠回去。
它們跳入汙濁肮髒的油河之中,往遠方撲騰而去。
棠棠回頭,失魂落魄的娘裹著件褐衣,急匆匆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
從此,棠棠才明白,這是唯有她們母女的世界,一座孤伶伶的荒島,別人渡不過來,她們也走不出去。
搬家是唯一的法子,可是娘不肯走,她望著那烏油油的,濁浪濤天的河流,一直就那麼看著。
棠棠心說,真有人會遊過這條河,來穿他那雙草鞋嗎?
都已經很多年了,娘每日操持家務,手腳都磨起繭了,他為什麼還不來呢?
終於,那個舅舅又來了。這一回,他還帶來了幾個婢女,很多的名貴家什,兩間小茅屋叫他和他的人擠的水泄不通。那些婢女都像木頭一樣,舌頭伸的老長,拖著長長的口水。
娘很生氣,一個都不肯要,因為她說,那些婢女都是叫舅舅束著脖子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