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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蕭牧之
畫鷹的女人（1）
我從一個同行那裏，第一次聽到若琛這個名字。
從那一天開始，我慢慢發現，這其實是一個日漸常見的名字。有的小說裏，她屬於青樓的紅倌人；有的小說裏，她指代一個穿越時空依然愛的女性。我是個報社副刊的記者，業餘跟小說打交道比較多，對若琛的名字，竟也就慢慢稔熟。
“她有個很奇特的姑姑。”帶我的師傅——嚴壘，一次聽我提到“若琛”，這樣跟我說。“采訪過她姑姑之後，我再不敢采訪她本人了。”
年輕畢竟太好奇。像女孩子一樣繞著師傅問七問八的我，終於央著師傅講了這位姑姑的事。結果是我至今還認為，師傅到底是師傅，說話真客氣。若琛的姑姑，做事不是奇特，而是個性，個性到可以用詭異來形容的程度。
也正因為如此，若琛後來問我對她姑姑怎麼看，我隻答了一句“實非塵世中人”。
本意是說她姑姑做人做事都實在像是火星人，但希望她會認為我誇讚她姑姑是長一輩的神仙姐姐。老天在上。
若琛的姑姑叫做葉蔓青。族中排行第九，於是在族人口中，素來被呼做九小姐。據師傅翻出來的照片，她的眉骨，分明看得出原本生的是一雙細細的劍眉，她卻把這眉毛剃成了彎彎娥眉；乍一看是杏眼，卻有著彎彎上揚的鳳尾，一笑便眯著斜飛上去，倒仿佛和單眼皮人的丹鳳眼沒了差別。師傅說她算得上是個美人。可這樣的描述，聽著隻覺得分外詭異。後來再有別人說這位九姑姑出鏡總是描著暗紫色眼影，眼窩深陷兩頰瘦削卻總是異常容光照人，還自稱妝容一貫儉素，也就不覺得多麼雷人。這個女子，聽說是個旅居外鄉的畫家，總在廣場上給遊人速寫畫像。作畫時她卻是除了淡淡的遮瑕霜和防曬霜之外，一點妝飾都沒有的。我問師傅她是不是有意在表現自己對畫的誠心和對人世的假意，純屬一種行為藝術。師傅好像突然恍然大悟地大叫一聲：“小陸啊小陸，你真是個文藝青年！”然後抓著我兩個肩膀死勁兒前後搖晃，當場把我嚇得不輕，還以為犯了什麼錯誤。後來師傅竟然專門請我吃一頓晚飯，我才知道他們那一批前輩是就葉蔓青是不是變態女魔頭專門打了賭的，而我這麼一說讓師傅這個堅持葉九姑還沒有發瘋的少數派找到了理由。
我想，師傅原來也會經常無聊的。於是笑笑，自己給自己夾菜。師傅也給我夾了兩筷子酸菜魚，把我碗裏堆得滿滿的。他灌了半瓶純生啤酒，突然跟我講起他跟葉蔓青的往事。
在洛美自治州那座至今沒有完工的神聖家族大教堂前，師傅第一次見到了她。那座教堂是洛美市政廳最為頭痛的問題之一，建了一百多年，教堂的框架就像人的骨骼，白白的一節一節，細細尖尖的鍾塔一直頂到天。我單這麼跟沒到過現場的您說說，什麼骨骼，什麼白色的，等等等等，您可能想想會忍不住有些頭皮發麻。但當人親身站在它麵前，它的雄偉，人的渺小，對比之下的震撼，會給您控製不住的一種皈依的衝動。那種神聖的美，能讓心誌稍微脆弱一點的人都雙手顫唞、熱淚橫流……
師傅那時也給震住了，半晌才記起自己需要讓目光轉一轉。葉九姑姑她就坐在路邊，很安靜地，正對大教堂描繪西洲王朝誕生的東立麵，埋著頭在輕輕動著畫筆，幾乎沒有多看教堂一眼。她跟前支著很大的畫架，手裏的顏色很少。
覺得她跟周圍那些一會兒看看，一會兒畫畫的年輕畫手不太一樣，師傅瞥過她一眼，忍不住又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