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陽光直直地射入廳堂讓人不免有些煩躁。此刻,禦林軍崇陽門的當值羅文昭正跪在地上,靜靜地聽著一旁的公公念著手中的聖旨。汗水從他的額頭和手心不斷滲出,染暈了青黑色的地磚。他的心情就如同光線中不停翻滾的細塵一樣,滿是激動與不安。
大內的公公一向是這樣,聖旨的天威在他們桀驁不馴的語調中被無限地放大,一直等到“欽此”二字,羅文昭才緩緩抬起頭來。秋日的穿堂風拂過衣襟,他小心翼翼地接過聖旨和虎符,心中的激瀾久久不能平靜。
一年前,也就是承平十九年,大寧東遠軍節度使花承嗣勾結明疆國,起兵造反。寧帝震怒,派大軍前往圍剿,戰爭前後持續了近一年的時間,最終叛軍主力被全殲於泓河入海口,叛將花承嗣亦被滿門抄斬。與此同時,明疆國都城-望海城也被寧軍團團圍住,走投無路的明疆國國主裴海被迫向大寧納貢稱臣,割讓泓南四郡,並將年僅十四歲的明疆國少主送往大寧雲京作為人質。
但東遠軍畢竟曾是大寧東南防線的主力,寧帝沒有趕盡殺絕,並最終決定將其重新整編,改名為靖海軍。
而這新任的靖海軍節度使的職位便落在了羅文昭的頭上。從一個小小的九品禦林軍當值到掌管一方軍權的一品節帥。即使他的姐姐慧妃在宮中正直盛寵,可對於還不到三十歲的羅文昭來說,這不可不謂是聖恩隆厚。
這不,公公前腳剛走,他後腳便急匆匆的進了宮打算將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知姐姐慧妃。
大寧的宮城分為南宮和北宮,南宮主外,北宮主內,內閣當值的治平亭以及負責朝會的霄和殿都是在南宮,北宮則主要負責寧帝的起居以及嬪妃和太子公主的居所。
兩宮之間隔了一條護城河,上有五條白玉拱橋相連,喚作金玉帶,金玉帶上金石相間、紋龍飾風,金鋪屈曲的程度堪稱一絕。平日裏大臣們受召見或是新科狀元麵聖謝恩都要在金玉帶上走過,所以但凡能在這金玉帶上行走的人,無一不是龍血鳳髓、崧生嶽降。
作為外戚的羅文昭自然也有這個機會,但相比新科狀元和內閣大臣們來說卻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可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外戚的身份,他一個小小的九品當值是連這個機會也沒有的,所以他每次都走的很快很狼狽。
他多想有一天可以憑自己的本事走過這座橋,而不再是以一個吃軟飯的外戚身份。
“文昭,這剛大清早的你怎麼就急急忙忙的來找我啊,是有什麼急事嗎?”慧妃梳著簡單的傾髻,榴紅色的錦織衫和寶藍鑲白的素雅長裙顯得端莊大方。正忙著給庭院裏的花草澆水的她,甚至都沒工夫瞅一眼身旁的羅文昭。
“嘿嘿,姐,我來告訴您個好消息。”羅文昭的臉上已經漏出了被人誇讚之後的靦腆與得意,他撓了撓自己後腦勺,又情不自禁的墊了墊腳,顯得有些童真,但他也隻有在自己的姐姐麵前才會展現出這一麵。
“什麼好消息啊。”慧妃轉頭瞅了他一眼,眼神裏全是不以為然。
“姐。”羅文昭清了清嗓子,“靖海軍節度使的職位……陛下給了我。”
“你說什麼?”慧妃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靖海軍新立是大寧眾人矚目的大事,可羅家又非將門,朝中又有那麼多武將世勳,即使自己正直聖寵,可弟弟也隻是一個小小的禦林軍當值,論資曆是遠遠不夠的,眉頭微皺的慧妃僵在了那裏,她一向不喜歡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陛下命我……”
“我聽見了……”慧妃沒好氣的斥道,“你覺得這個位置適合你嗎?”
“我……”羅文昭一時語塞,旋即又故作輕鬆,“……行軍打仗差不多都是一套。”
“你帶得了幾百人……可你管得了幾萬人嗎?”慧妃憂心忡忡道,“靖海軍是屏衛大寧東南的主力,你可知朝中有多少人盯著那個位置嗎?這趟渾水咱們不能趟啊。”
“可……姐,這聖旨都下來了,有陛下給咱做主呢,咱們還怕什麼啊。”羅文昭攤了攤雙手。他不明白姐姐在擔心什麼。
慧妃此時已經沒有再和羅文昭理論的心思了,她歎了口氣,“你先回去吧,無論如何,這件事你先不要張揚。我要見陛下。”
“……行,姐,我聽你的。”羅文昭沒有再說什麼,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離去,他們姐弟二人自小相依為命,哪怕他再渴望那個位置,既然姐姐已經發話了,那便無需多言。
皇後喜花,海棠尤甚。一到秋天,北宮之內所有的秋海棠便會競相盛放。舉目四望,宮闕林立的北宮盡是姹紫嫣紅。
細細回想起來,這些秋海棠還是當年皇後入宮時,寧帝下令為皇後植下的,二人伉儷情深,可見一斑。
然而,過慧易折,情深不壽,十二年前,皇後誕下公主穆琳霄之後便薨了。
雖然穆琳霄沒有見過自己的母後,但她從小就聽父皇說,母後生前最喜歡的就是秋海棠,所以從她四歲那年起,每到這個季節她都會采上好多海棠花送到母後的靈位前,八年以來從未有過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