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段(1 / 2)

怕唐突了這個卑躬沉默的女子那眉間眸下傾露的絕然風華。他最終清清嗓音。

“咳……你伺候過郡守公子,應該懂得規矩吧?……不要站在那裏,先為本官斟一杯酒來。”

女子屈膝行禮,口中稱“是”,卻不動身形,隻揚起雙手的鼓槌來。

流著金紅的穗子搭了她一肘,她低眉,在眾官茫然不解的目光中,左肩嫋然一沉,忽然就舞了起來。

沒有絲竹,沒有管弦,甚至沒有燈燭美酒相伴。

她就這樣毫無征兆的起舞了。

左肩微沉,卻揚起一隻袖來。紗袖扶風,若孤雲點水,隨著一天的紅霞散如流蘇星穗,最終若木槌擊鼓般轟然鋪展了一天一地。

第一聲鼓起。

第一個舞步踏落。

她的身子仿佛是被鼓音牽著,那聲兀然而悶頓,若雲間欲雨的雷,那第一個旋身,就成了天地間第一滴憋足了詩意而陷落的雨。

巡撫使愣住了。他忘記了他口中的命令隻是斟酒,隻是直勾勾地盯著那驀然舞踏而起的女子,目中幹渴而執著,如盼雨的旱夫,赤著一雙枯目祈告般望向積雨的長天。

再一聲鼓。

再一個旋轉。

白紗蕩然旋起,女子宛然折腰,發跡隨著鼓穗的起落而起落,深藍與淒紅,糾纏如落日沉於滄海,爾後——滄海又吐出日升的霞燦。

鼓聲愈急。

舞步愈快。

那滄海翻了波。

那天霞嘯了浪。

那大地也豎起了久旱渴雨的曠袤胸膛。

那一天雲翳就要擁抱著錘落天際的一刻——

女子衣裙驀掀,足尖旋出,向著桌上的酒壇踢去。

——也就是在那一刻,滿座屏息。

因他們看見了這女子掩在紗裳下的足——纖小玲瓏,若蓮瓣,若珠玉,若破雲而下的燦然金雨。

拿足見向著酒壇而去,若翩然不承力,酒壇卻在這一踢之下飛起。女子腰身一彎,帶著嫋娜一旋,又以腰鼓的鼓麵堪堪接住這飛出的一隻酒壇,鼓槌向著朝下的鼓麵又是一擊,酒壇的塞子立刻崩開。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她眸色不動,掀起的袖依舊帶著未盡的舞姿,輕巧將壇子微傾,那一隻後翹而起的足尖,不知何時已端了一觴,整個身子微微向後折著,若舐翼的白鵠,端然迤邐。

可巡撫使眼中,已忘卻了杯中之物。

他直勾勾地盯著的,隻是那女子的腰身,那清揚的紗與起落的紅穗,那擊破人心旌的鼓音,那微翹的纖纖一盞的足,與那張素顏的,蒼白卻泠洌入骨的驚豔麵孔。

女子抬眸。

她的槌仍粘連著鼓音。

她的衣仍含著未盡的婉轉的舞意。

她的足上仍銜著杯,杯中,美酒沁脾。

——卻在這一刻,自進屋後第一次,她揚了眉,挑起清麗的睫,將一雙碧色的瞳光,不躲不閃,不恭不斂,正正直直,如脫鞘亮劍的刃光一樣徑直瞪入了巡撫使眼中。

巡撫使的夢破了。

他駭然一驚,若被一杯冷酒從頭潑到腳。

——那樣冰冷而至明至澈的目光,他此生未見其二。

他忽然想要起身。

起身,奪向門邊,一把摔落那金樽美酒,再落荒而逃——催使他如此衝動的甚至不是恐懼,不是愧怍也不是求生之欲——隻是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