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春分,整個世界好像一下子熱鬧起來。
黎雅清的床離窗戶有一段距離,她躺靠在床頭那裏好久了。
護士例行巡視後離開。她穿著舊舊的藍白條紋病號服,神情呆滯,四肢和麵頰消瘦,整個人近似一把幹柴,眼窩深深凹陷,臉色暗黃蠟黃的。
桌麵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新的拜訪者,或者說,是很久以前就沒有了。
想想以前她還老抱怨家裏人多擁擠又吵鬧,沒有一點私人空間。如今,卻連可以說句話的人都沒有,四周安靜得讓她簡直要發瘋,漸漸的,她好像也忘記該怎麼說話了。
這樣的她,誰能相信是很久以前豔名遠播的村裏一枝花?然而那時的她並不知道,就算再驚人的美貌也挽回不了腦殘作的死。現在她孑然一身半身不遂,整個人衰老得可怕,可以好多天不笑也不動,仿佛活著也再無盼頭。
“砰!”什麼東西撞到門上的聲音,也沒有成功讓黎雅清的視線從窗外收回來。
緊接著一個小女孩追著她玩脫手的花皮球,跑到門口。
“姐姐,我的皮球跑進來了,我可以把它撿出來嗎?”小女孩很禮貌。
黎雅清點頭。
小皮球終於回到了小主人的懷裏,正要蹦蹦跳跳地離開病房。突然小女孩又回頭看著她,很認真很大聲地喊了一聲:姐姐,你要快點好起來哦!
說完,就抱著皮球跑開了。
她垂下眼,看著自己幹枯如樹葉般的手,苦笑著搖了搖頭:姐姐?我這樣的人,哪裏還配得上一聲姐姐……
她想起妹妹小芬小時候也是這般玉雪可愛的模樣,一臉珍重抬手在她跟前說“姐姐你看”,小胖手張開,原來掌心躺著一朵白色小花。
想起弟妹小時候的一些畫麵,她的心一下子變得很酸很軟,很久不曾跳動的心也仿佛重新有了知覺。但一想起後來彼此的橫眉冷對,以前會在她身後會叫她姐姐姐姐的人,早已被她親手推遠。她眼眶慢慢又濕了。
小芬現在應該更漂亮了吧,過得好嗎?還有弟弟大牛,二娃,都成家立業了沒?大牛應該還是很恨她吧?爸媽還健在嗎?真的已經徹底厭棄她這個女兒了嗎?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活著到底還有什麼意義。又或許,這麼活著就是她應該承受的懲罰。
懲罰她的愚蠢與懶惰,懲罰她對家人的錯待。
視線重新移向窗外,她看見樹幹挺拔枝葉綠嫩,突然想起多年前,她帶著弟弟妹妹們上山割草放牛,卻中途一個人跑去看白遵禮的場景。芳草萋萋,她卻隻能看見那個少年微抬著的下巴,側顏身姿,樣樣都讓她迷醉……
然後是那個讓人心悸的混亂黃昏,她匆忙返家,才知道被她留在山上的大牛差點被驚牛踩中心肺,二娃嚇得直哭,去找她卻迷了路,全家人在外麵打燈尋找,到深夜才在田埂旮旯裏找到了他。
這雖隻是她做過的無數荒唐事之中的其中一件,卻是對家人造成傷害最大的一次。她差一點就被父親的藤條抽中正臉和腦門,還是母親哭著及時攔下了盛怒的父親,卻也不想再看她一眼。而大牛本來就有點先天不足,幸好被村裏人看到及時救了回來,好歹撿回條命,但也就此留下了病根。
間接把弟弟害成了半個廢人,而她則成了全家的罪人。她本就不滿爸媽因為她是老大就總是叫她幹活,覺得他們重男輕女,所以她經常敷衍塞責,想推給其他人幹;而家裏因大牛受傷又少了一個勞動力,壓在全家人身上的重擔就更重了,父母也好像一直在怪她;可她那時也不知哪來的嬌蠻任性,還怪家人太記仇,怪他們不肯理解她原諒她……
實際上她根本就沒做過什麼值得讓人原諒的事情不是嗎?家裏的活不肯上心,卻總忍不住去關注自己暗暗心儀的對象白遵禮,還常常沒名沒分地跑去他家裏幫農忙。二妹小芬看不慣她推卸責任的行為,怪媽媽偏心,心裏充滿不忿;大牛二娃跟她不親,也經常被她罵,因此都更親近小芬,在心裏也越來越討厭她這個大姐;爸媽不希望兒女成仇,又協調不了,除了偶爾會大聲訓斥幾句,多數時間卻是無能為力,隻能哀歎前世作孽家門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