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啊——”
“殺——!”
“抓住她們!膽敢違抗者不留活口!”
一陣一陣的喊殺聲又穿越一道又一道紅瓦林立、堅如磐石的宮牆,穿越風中蕭蕭瑟瑟的樹葉枝蔓,餘音繚繞地衝進了長樂宮。
阮綾雙手抄在一個黢黑金鳳紋花的袖籠裏,斜斜地靠了一點在宮牆之上。她暗紅殷殷的太後衣裝,正像往牆上抹的一怵血。塗得她滿身都是,塗得這滿京城的百姓人家,渾身都是。
透過這一麵牆,她仿佛感覺到大地在震顫,烈馬在嘶鳴,鐵蹄在怒吼,像雷雨、像暴風,頃刻間能把這一麵又一麵宮牆都搗碎了。
……曾經有很多年,阮綾心裏都覺得,是這一道道林立的厚實宮牆困住了她,但是到了此時此刻,外麵大軍逼宮,裏麵人心惶惶,她忽然意識到,這些年困住她的,也許從來就不是宮牆。
太監總管林景手裏捧著一件銀黑的鬥篷,他走到阮綾身側,微微躬身道:“太後,蘇妃不肯喝下毒酒。”
阮綾漆黑且飄忽的眼神幽幽地飄了回來,似人之回魂,魄之歸體。她冷淡且輕蔑地嗤了一聲:“隨她去吧,興許她還立誌要做兀惕的寵妃呢?”
林景將她的神色深深看了一眼,便微垂了頭,將手裏的鬥篷展開來,遞到阮綾麵前,神色關懷地道:”太後,我給您披上吧。”
“我自己來。”阮綾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就要把手從繡籠裏抽出來,林景忽地按住了她的手腕,阻擋了她抽手的動作。他又進了一步,目光深深地,透著一種專注的光,“您不方便,我幫您係上吧。”
阮綾停住了抽手的動作,抬眼也將林景看了看,才發現自己居然需要仰起頭,才能看到他的臉。林景雖然不到三十就做了太監大總管,但阮綾以前就是皇後,後來又做了太後,林景麵對她時,總是隔著數步遠,微微弓著身,帶一點謙和的風姿。阮綾從來也不知道,他原來站直了,離近了,竟然比自己高這麼多。
阮綾微微闔了一下眼瞼,心中生出一絲幾乎是靈魂深處、身體本能投射出的抗拒來。但是念及……自己與他都將是不久於人世之人,而且合作多年,若是運氣好,趕得巧,興許還能在黃泉路上做個伴,一起喝碗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孟婆湯。
許是這種種由由,阮綾最後也沒有把自己的雙手從繡籠裏抽出來,隻是略站直了。林景雖然在高位多年,昔日也是從一個被人呼來喝去的小太監做起,察言觀色本事本就爐火純青,當下見了,便也不多話,伸手仔仔細細幫她拍了拍被宮牆蹭上灰的衣袖。這就一展鬥篷,給阮綾披上了。連帶的,也幫她係好了帶子。這條灑金的鳳帶子,被折疊彎曲,係成兩個寬寬扁扁長長的不規則圓,輕柔地垂下了。他淺淺的呼吸,便落在阮綾額頭鬢發上。
阮綾心中又更抗拒了,但她還是方才一般站著,什麼表情也沒有,什麼話也沒說。她分明長得清秀端麗,可愛怡人,隻消笑一笑,便是冬雪也要消融,春花也要爛漫,她偏不笑得,清淩淩的目光落到不遠不近的空中,隱約生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勢來。
林景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什麼,宮門忽然砰地一聲,被人粗暴地推開了。
阮綾轉頭看去,什麼都還沒有看清,就看著林景急切地換了身形站姿,側過來一擋。她麵上就是一熱。然後她才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從臉旁傳到鼻尖裏。然後她才看到,林景就這麼睜著雙眼,焦點永留在自己身上一般,急促地倒在了她麵前,轟然倒地,再無二響。他甚至沒來得及告訴阮綾,他到底想說什麼。
阮綾眼睜睜看著他倒下了,麵無表情,甚至沒有伸手去拉一把。她平靜的表情上,既無害怕,也無恐懼,甚而,連驚訝悲傷也不曾有得。她的情緒不知是本就沒有,還是掩在了平靜的表情之後。
夷王兀惕手裏握著一把落血長刀,滴落在氈毛靴邊,他踏、踏、踏,踏到阮綾麵前。他身裹皮腰帶,著精鋼甲胄,披貂毛披風,不倫不類。可是就這麼一個不倫不類、連基礎審美都沒有的夷族蠻人,他確實又戰勝了龐大且富饒的大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