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珍珠娘〖下〗(1 / 3)

第218章

“不,我從不信所謂命數。”珍珠娘直視上神, 眼中的那股韌勁兒, 一如多年前。

上神探手隨意撥弄了兩下案頭的貝殼風鈴,說:“你不信命數, 從來都沒信過。”

珍珠娘朝上神走去,立在長案前,說道:“所謂命數不過是神尊一念之間罷了。這天下所有人都可以信命數。我在你身邊待了一萬年, 看著你操作三界,讓我如何信所謂命數?”

上神審視著回來的孩子,悵然道:“跑出去野了兩萬年, 一回來就這樣跟為師說話?”

珍珠娘明顯愣了一下, 揪起眉輕哼了一聲,念叨:“不許拿身份壓人!”

上神盯著珍珠娘的眉眼輪廓, 吐出:“劣徒。”

白石頭遠遠看著這一幕,不由苦笑。他擔心她, 卻不想竟是這樣的場麵。他的擔心, 有些可笑了。

珍珠娘瞪了上神一眼,忽然一道冰刃從手中射出,將上神撥弄的那串風鈴化成了灰燼。

上神扶了扶衣袖,化成灰燼的風鈴逆時空重組,晃在案頭, 發出一陣悅耳的聲音來。

然後, 白石頭眼睜睜看著珍珠娘砸了上神麵前的長案, 和神殿內的一應擺設。就連供奉的尊像也一並給砸了。

上神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揮了揮手。她砸一個,他複原一個。

白石頭望著珍珠娘,心頭忽然一陣苦澀蔓延。這樣的珍珠娘像一個任性的小孩子。

必是在全心信任的人麵前才能這般任性如孩童。

上神將被珍珠娘毀掉的玉椅複原,重新坐下,略無奈地輕笑了一聲,道:“你這孩子,不就是失敗了一次。至於氣成這樣?”

珍珠娘忽然停下動作,而後轉頭望向遠處的白石頭。她眉心輕蹙,眼裏也帶著惱意。

白石頭愣了愣,才明白原來珍珠娘是因為信誓旦旦回去改變曆史結果失敗而發脾氣……

珍珠娘稍微消了氣,回頭瞪著上神。

上神嘴角不由染上了三分笑意。這孩子從小跟他修煉時便是這樣,性子別扭,又傲得很。有時候吃了虧,也不肯說,想詢問什麼,也不直說,隻是眼巴巴望著他。

“你把他當成五歲的小孩子,卻忽略了他所表現出來的孩子氣不過是裝出來為討你歡心。”

珍珠娘回憶和胥青燁相處的朝夕,陷入沉思。

“他恨的不是陳妃,不是夷國人。他是恨你拋棄他。可是他不敢恨你,不承認恨你,於是不惜入了魔。”

“這樣嗎?”珍珠娘輕輕咬了下唇。

原以為的幫助,卻無形中以另外一種方式害了他。

珍珠娘朝上神伸出手。

四目相對。

半晌,上神隨意揮了揮手,九重鏡出現在他的麵前。

珍珠娘立刻拿了起來,先是當成普通的鏡子照了照。九重鏡發出一陣嗚嗚聲抗議。

它可是可以通往三千界的三界第一鏡,竟然又被她抓來當普通鏡子臭美!

珍珠娘剛要開啟九重鏡,忽抬眼古怪地看向上神,問:“我在小世界裏發生的事情尊上很是清楚。”

不是疑問,而是拖長了腔調陳述。

“三界之內,莫有一處逃得過本尊的眼睛。”

珍珠娘當然知道。

她想說的又不是這個。她想了想,倒也沒再說什麼,立刻開啟九重鏡,回到胥青燁幼年時。

這一次,她選擇回到當初那個自己決定離開之前。抹去了她的離開,在胥青燁的身邊長久停留下來。

陪著他殺掉陳妃,陪著他奪位,陪著他登基,陪著他安安穩穩度過滅族策之年。

她也見到了幼年的扶闕。

珍珠娘坐在馬車裏,瞧著幼年的扶闕一襲白衣的幹淨模樣,笑了笑,隔著車簾,贈了他一曲《倚九重》。

扶闕偏過頭,望向馬車的方向,不由聽得入了迷。

珍珠娘是在胥青燁二十多歲的時候選擇離開。麵對胥青燁的挽留,珍珠娘瞧著如今被稱為明君的年少帝王,帶出幾分誠意地說:“我必然是要走的。興許日後還會相見,興許來世再續前緣也說不準。”

胥青燁緊緊握住珍珠娘的手,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珍珠娘的身體逐漸變透明。

她當著他的麵灰飛煙滅,連一個給他遷怒別人的借口都沒有。

珍珠娘“死”後,並沒有立刻回到主世界,而是以魂魄形態停留在胥青燁身邊又觀察了一年多。

她知道他相思成疾,亦知道他沒有再遷怒夷國。

臨回去之前,珍珠娘去了一趟夷國。

遠遠看了一眼已經繼位登基的夷潛。

他穿著九五之尊的華服,一身氣派,邁著步子一步步踏上祭祀高塔。

珍珠娘笑了笑,他終於不用因為跛足永遠把自己困在輪椅裏。

珍珠娘轉身離開。

高台之上的夷潛忽然皺了下眉,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朝著珍珠娘的方向望去,目光綿長深邃。

珍珠娘就這樣離開了,自然也永遠都不會知道身為帝王的夷潛終生未娶,後宮空蕩。

他似乎一直在找一個人,卻不記得那個人是誰,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

“皇帝哥哥,你到底在找誰?”無憂無慮的小公主蹦蹦跳跳地跑到夷潛身邊來。

夷潛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抬頭望向天際飄忽的雲朵,說道:“哥哥也不知道。許是……前世見過的人。”

小公主苦惱地握起小拳頭敲了敲自己的頭,慢吞吞地說:“可是皇帝哥哥要為了一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人,苦等一輩子嗎?二哥哥和三哥哥都立了妃,二哥哥還做了父親。皇帝哥哥不會覺得孤單嗎?”

夷潛笑笑,沒說話。

有些話,並不方便對尚且年幼的妹妹說。

他隻是覺得,倘若他真的刻骨銘心愛過一個女人,又怎麼能任由她躺在心裏的同時,迎娶另外一個女人?

倘若他沒有真的刻骨銘心愛過一個女人,又怎麼會連她的姓名、模樣都不記得了,卻仍舊把他放在心裏最深處?

頭幾年的時候,太後和朝中大臣不停勸說後宮不可無主,盡數被夷潛打了回去。當時雖勸說不斷,眾人還是覺得夷潛年輕氣盛,過幾年就會熬不住。

然而一年、三年,十年……

朝中的大臣這下是真的急了,苦口婆心勸夷潛以江山社稷為重。

夷潛麵不改色,大手一揮,將小公主的長子繼到名下,立為太子。

夷潛成為夷國一世明君,開疆擴土。古稀之年壽終正寢時,後宮仍舊空置。

他臨終前曾下旨國喪可免,葬禮一切從簡。他的殉葬物件隻是讓太子摘了一枝海棠放入棺中。

·

珍珠娘回到主世界,問:“這次我可成功了?”

“是。”白石頭臉上掛著釋然的笑。

他一襲白衣,身後是滿天的九重天上的白雲,越發將他的麵容襯得出塵。

當然,若是能忽略掉他臉上烙下的“淫”字更好。

而他臉上的烙字在逐漸消失。

不,準確地說他整個身體都在逐漸變透明。

珍珠娘慢慢收了笑,問:“你要走了?”

白石頭攤開雙手,了無牽掛,“執念兩萬年的心願已盡,我這道孤魂也該離了這塵世。”

心事已了,即使魂飛魄散歸於天地間,亦無憾。

倒也……未必完全無憾。

白石頭留戀地望向珍珠娘,終於說出來:“自從我的魂魄從白玉石中出來,便籌謀改變曆史之事。利用了你。抱歉。”

他欠她一句道歉。

那個時候他尚且不知道她就是阿灩,而當他知道的時候,亦沒了回頭路。

珍珠娘望著白石頭幾乎已經半透明的身體,漫不經心地說:“沒什麼,當全……人生一世遊戲一場。因為你的利用,我也走過了很多世界,遇到了很多人。”

白石頭輕舒了一口氣,他朝珍珠娘伸出手,雖然已經變成光影點點的手再也握不住倪胭的手。

他俯下身來,吻上珍珠娘的唇。繼續那天那個沒有完成的深吻。

珍珠娘嘴角噙著笑,淺淺回應。

直到她唇上的溫度消失,擁著她的白石頭終於魂飛魄散,盈盈光點繞在珍珠娘身側久久不曾歇。

神殿內,上神手中翻閱著一冊書卷,將腳搭在長案上,向後倚靠著一團雲,雪色的寬袍曳地,悠哉閑適,又有著三界上神世無其二的高貴尊榮。

珍珠娘走進殿內,立在門口不再往前走。

“利用完了為師連門都不入了?”上神抬眸看向門口的珍珠娘。

珍珠娘蹙著眉,說:“我這一路走一路忘,忘了很多人很多事,可想忘的卻始終忘不了。”

上神長久凝望著珍珠娘的眼睛,說道:“日後不會每月十五飽受蠱蟲折磨,許時日久了便也忘了與麗姬相關的一切。”

上神背後牆壁上的光影一陣浮動,光幕上浮現椒圖由遠及近的身影。

珍珠娘瞥了一眼,說:“他是來接我回家的。”

上神點點頭,“是啊,如今的你有家人了。”

再也不是他一個人的灩珠了。

珍珠娘翹起嘴角,遙遙望著上神:“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珠珠會記得將來給神尊養老的。可惜……神尊活了幾十萬年,不老不死。徒兒真擔心等不到給您養老的那一日。”

上神瞥著珍珠娘,揮了揮手:“走罷,少在這氣我。”

珍珠娘笑著離開。

上神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托腮望著珍珠娘離去的背影。

嘖,她走時的模樣還是和兩萬年前一模一樣。

珍珠娘的話倒是提醒了上神,他居然已經一個人走過了幾十萬年古井不波的日夜。哦,扣除其中有這株灩珠草相伴的一萬年。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是九天之上唯一的上神。可陪在他身邊的隻有這九天之上萬裏的雲天。

他揮手,神殿四壁之上浮現琉璃光幕,光幕之中漸次出現珍珠娘的身影。無論是幼時她跟在上神身邊,還是借著不同身體穿梭於三界中。

·

椒圖像獻寶一樣一路跟珍珠娘描述著他給她建造的海下宮殿是多麼恢弘華麗,拍著胸脯保證珍珠娘一定會喜歡。

珍珠娘淡淡笑著,由著他說。

她竟也沒了多少曾經的不耐煩。

剛剛到了海底,珍珠娘還沒跟著椒圖去見新宮殿,椒圖忽然變得欲言又止起來。

珍珠娘無語地說:“有什麼話直說,再這個樣子我走了。”

“別別別!是、是麗姬……”椒圖小心翼翼地看著珍珠娘的臉色。

珍珠娘的臉色果然一瞬間冷下去,不過沒多久又恢複尋常。

珍珠娘被椒圖帶著去見了麗姬。

麗姬瘦骨嶙峋,整個人佝僂在角落裏,幾乎沒了人形。更是看不出來一絲一毫當初蚌妖一族第一美人的模樣。

見到珍珠娘進來,麗姬黯淡茫然的眼睛一瞬間亮起來。她爬起來去抓珍珠娘的手,把珍珠娘的手緊緊攥住。

“救我!你救救我!我是你母親啊!”

珍珠娘低著頭,看著爛泥一樣的女人,嗤笑了一聲:“母親?”

“對……對!”

珍珠娘冷笑,“想方設法生下我就為了把我培養成一個狐狸精去勾引我的父兄?讓所有人陷入痛苦?”

珍珠娘蹲下來,“你看看我的眼睛。可還記得你親手在我眼裏種下的媚蠱?”

麗姬僵了僵,木訥地望向珍珠娘的眼睛。

珍珠娘動作輕柔的撫過麗姬的臉頰,語氣悠悠:“就連我的心都要搶去做藥引……你是不是也一並忘了?”

她的那顆珍珠心藏著上神十萬年的修行,不知多少人覬覦。別人便也罷了,偏偏麗姬,這個聲稱自己的慈母的女人也變著花樣去騙去搶她的珍珠心。

自然是不能給出去的。誰也不給,誰也休想搶走。

她煩了厭了,所以丟了。想要的人去無寂海自己撈,誰也不吵她煩她。

麗姬忽然驚醒,自動忽略珍珠娘前麵說的話,捧著她的手說:“母親不要你的心救命了。母親找到了別的藥方,可以換一道藥引!這藥引對於別人來說很難,可是你卻能輕易得到!”

珍珠娘麵無表情地睥著她,倒想知道這個女人還能耍出什麼花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