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不知怎的,天兒恁熱。
晌午那會子,烈日炎炎,曬得樹葉都打圈兒。
宋家大門兒對麵栽著顆大槐樹,不曉得是哪朝先人栽的,三人合抱都拉不攏,鎮上人說,這樹估計得成精了。不過這平日裏頭,倒是個乘涼的好去處,一大片樹蔭子底下,湊幾桌兒棋局,得。
不過今兒個,別說這歇晌嗑瓜子兒,總嘮那東家長西家短的婆子不見人影兒,這臭棋簍子都沒幾個。
“宋家大小姐這才從外祖家回來,就出事兒了,你曉得不?”東巷賣豬肉的王婆子放下手裏納著的鞋墊兒,湊上前嘀咕“也是,這嫡母發喪,府裏也沒個人通知外家,匆匆就下葬,指不定有貓膩,沒成想,這宋家老爺人模人樣,卻也是個渾的……”
李大嬸兒聽著一怔,繡著竹葉的手頓了一會兒才開始走線,低著頭掩住了眼裏的急色,惋惜道:“這…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沒了嫡母,可咋過?”繡繃上不知何時沾了滴血。
“可不咋地!”王婆子一拍手裏的鞋墊兒,低聲道“這大姑娘生得好,不過也是個可憐人,我聽說啊,這主母葬了沒多天兒,府裏就姨娘掌家了,這便罷。這大小姐一回來,就聽得母親葬了,又氣又怒,大病一場。這姨娘毒啊,趁著大小姐昏迷那兩日,還攛掇著給大小姐定了一門兒親,你猜是誰。”
李大嬸兒蹙著眉,手下針線有些亂了“萬不是什麼好人家了。”
“這人家富貴倒是富貴,就是主母頗軟弱了些,子孫也不是個成器的。說是承恩侯家的混不吝嫡孫,就是整日眠花宿柳,當街打死了人的那個。虧得這大小姐上門退了親,雖說丟了些臉麵,也好過後半輩子烏七八糟地過呀。”
“這大小姐,親自上門,退的親?”李大嬸兒有些驚詫,卻又舒了一口氣。退了好啊,退了好。
“可不是,就帶著一個丫鬟,倆人去的,這大小姐是個好的,不過,誰知道,這大宅裏水深著呢,我不過也就是聽我侄媳婦磨嘴,她娘家二妗子在宋府當差,知道好些事……”
宋家正房,阿元跪在堂下,堂上父親滿臉怒氣,厲聲斥責:“逆女,逆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眼裏可還有父親?……”
有啊,怎麼能沒有呢?一直都有,隻是一直求不得罷了。父親,阿元眼神微顫,修剪圓潤的指尖早已紮破手掌,竟也沒感覺似的,怎麼會有這般的父親呢?父母之命,父母之命,母喪而不告,現在和她說父母之命?
求不得,不求就是了,她可以不求父親像疼愛其他兒女那般憐惜自己,卻斷不能容忍母親之死不明不白!半年在外,甫一進門,卻聞母親葬禮剛過,阿元心中悲氣不已,悲的是自此無法在母親膝下承歡,氣的是闔府上下,無一人告知,若非父親插手,誰敢?父親,嗬。
“大小姐,你父親氣頭上,言辭是衝了些,念著他精神不好,你就軟著些先認個錯兒,你才回來沒多天兒,也好好將養將養身子,晴姐兒黎哥兒早就念著姐姐了……”父親精神不好,念著姐姐?哼。
阿元目光幽深看著姚姨娘,“姚姨娘,我母親膝下隻我一人,你,謹記。倒是你,母親喪期未滿一月,竟也能簪深紅玳瑁,往日姨娘與母親姐妹相稱,姐姐剛去,妹妹便簪紅,阿元活了十六載,竟從未得見,果真情深呐。”阿元語氣克製,一字一頓道,語調似平,卻字字藏鋒。姚姨娘眼色一滯,轉瞬眼眶便紅,蹙著眉頭,似沒想到阿元竟會說出這種話,嗬,好一個美人垂淚,“大小姐,這簪乃姐姐所贈,昔日姐姐曾說阿靜戴此簪姐姐看著舒心,故妾才一直簪著,大小姐見諒,妾非對姐姐不敬。”這強忍眼淚的情境到更惹人憐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