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遺跡、能站起來的話,我帶你去。”

近衛光從地上站起來,回頭看著先前躺在自己近旁的進藤。進藤光看了他一眼,也便跟著站了起來。他們從賀茂堡牽出馬匹,一前一後向著戈壁的更深處飛馳而去。

那個深夜,細細的新月清霜般的寒光被在兩人的身上,被在戈壁深處,一片淒惶的廢墟之中。

十多年風沙的掩埋,枯黃的蒿草早已讓人再看不見當年的慘狀。這片因為曾經的富饒平和而慘遭橫禍的土地如今隻剩了斷瓦殘垣,也許隻有近衛光這樣的人才能記清每一件曾在這片土地上發生過的事情,然而快樂的早已隨風而逝,留下的隻有刻骨銘心的痛,和沈重到讓人無法喘熄的恨。

馬蹄輕輕塌過荒蕪的廢墟。進藤光微微合眼,難以想象這就是自己出生的地方;難以想象那些曾經那樣愛著自己的人們就被埋葬在這片土地之下。即使早就知道這世間從來就黑白不分,然而卻從未想過自己的一生,會有一個如此淒慘壯烈的開始。

在廢墟的深處,近衛光駐足下馬之處,是一新一舊兩座墳塋。

近衛光跪在墳前,一手輕輕撫摸著墓碑上的刻字,一手除去舊墳上的枯草。

而進藤光則看到,那座新起的墳塋前,石碑上刻著塔矢亮的名字。

鮮明的痛楚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直直刺入心底,進藤光忽然發現,在過去的任何一個時刻,都沒有像現在這般鮮明而真實地感受到,他的亮,已經死了。

是的、他──已、經、死、了。

……

…………

天朝徽宗九年,天山南麓,狼盜成患。安西節度使座下菅原將軍率伍千輕騎剿匪,於鳴沙山南麓全軍覆沒,菅原戰死沙場。天朝徽宗十一年,北焱族近衛氏立國,定國號薑;直至天朝熹宗六年,北薑國近衛可汗平定關外數十餘部,殺座間禦,滅安西都護府,定都龜茲,疆土東至玉門關;南抵昆侖山;西至烏孜別裏山口,北達天山山脈。

天朝熹宗九年,近衛可汗破玉門關,兵臨肅州(注1)城下。河西節度使率三萬鐵甲連環馬(注2)於冥水河畔與之決一死戰。近衛可汗戰死沙場。

又是殘陽如血。

玉門關內淺草漸新,稀疏地綿延在腳下土地上,直到遠處的密林山岡。

“右廂察(注3)加賀聽令!明日子時,肅州城門舉火之刻,便是你率軍破城之時!”坐於馬上的進藤光遠遠望著肅州城門,麵無表情地發號施令。

“得令!”

“左廂察三穀聽令!我以近衛氏之名,將北薑可汗之位傳於三穀佑輝。”

“大汗!!”

“三穀!”

“……是、得令。”

明白進藤光即將要做的事情,加賀三穀筒井等人在領命之後皆隻沈默。

“中原地大物博,水土肥美,是強我薑國的好地方,然則終究不是我們的家鄉。即使憑我薑國現今的國力能夠一舉攻入赫族盛京,但民風相去太遠,終非長久之計……”

“大汗的意思是,我們隻要不時騷擾赫族天朝邊境,不需再掠其疆土?”

“如果能脅迫他們的狗皇帝每年進貢些什麼,就最為理想……”看著天邊血色的夕陽,進藤光略有所思地說道,之後調轉馬頭一個抱拳,“我這一去,薑國就拜托你們了。另外、麻煩加賀大哥到時候帶回我和兄長的屍首。”

“──小光……”

“你們知道的,是該結束的時候了。”進藤光最後的話語透露出決絕的信心,卻平靜到讓人感到可怕。深色的夕照下,一匹單騎迅速遠去,沒入寂靜的密林之中。

天色,便就如此黯淡了下來,隻餘西風在夜黑中呼嘯。

次日子夜,肅州城城門失火,北薑國左廂查加賀率一萬精騎趁亂殺入城中,瞬即占領肅州城。當是時,北薑國近衛可汗胞弟進藤光於城樓之上手提守城大將之首級,萬箭穿心而亡。

天朝熹宗九年春。三穀可汗率兩萬騎兵,攜近衛氏兄弟屍首回龜茲,葬近衛可汗及其弟於薑國皇都舊址。是時群狼雲集,或低嘶、或哀鳴,其狀陰森恐怖、淒慘之極。越明年,北焱族三穀可汗率三萬精騎大破連環馬,攻取甘州、涼州,兵至賀蘭山闕。熹宗譴欽差大臣至懷遠議和,嫁清和公主為薑皇子妃,歲貢帛三十萬匹、緞三十萬匹、金銀各三十萬兩,換赫薑百年無戰,世代好和。

至此,三十年前安西節度使背信棄義、恩將仇報、屠滅北薑之事,終究了結。

……

………

尾聲

塞外的雪和大漠的天氣一樣冰寒而幹澀。數不清的雪片紛紛揚揚落在戈壁深處、那幾乎已被人們所遺忘的廢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