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風獰,空江有聲,旋帆指處,碧水成層。
南來的商船在潯梁城三道鍾響後,現出巨影,裂波破浪前行,所過之處排開一線漣漪。
紮著馬尾的黑衣劍客步入內城,她將西侵的暮霞盡收眼底,又舉目遠眺,掠過覆雪的綿延山巒,最後收回目光停留在不斷傳來吆喝叫賣聲的石街上。
潯梁城是澹州的門戶,也是州府所在,攬西南繁華於一身,閱遍八方來客,自然是不缺酒樓的。
但有的時候,酒樓菜色還不如街邊小吃。
劍客掏了掏衣袖,摸出十幾個錢幣疊在掌心,一邊摩挲,一邊順著石街挨個兒晃悠過去。
石街不寬不窄,可堪三四人並肩行走,小攤太多,一眼難以望見盡頭,隻有各式各樣的酒菜香氣不斷傳來。
一群剛做完活計的朅族匠者坐在街邊吃喝,數九寒天,他們裸著的上半身清晰可見豆大的汗珠。再過幾步,臉頰與額角生出一層薄薄鱗片的藍眼女子正將打磨過的碧綠海石串成手釧,還不忘管教身後拖著魚尾坐在水盆裏嬉戲的孩子。對麵一個淺棕色短發的男子正在認真翻炒鍋中食物,他頭頂立著兩隻貓一般的耳朵,耳朵尖端長著聳立的黑色簇毛。
來來往往的食客中,有垂著粗長尾巴的,有頭上長著角的,還有一下就能把手伸出十尺越過圍牆摘下卡在樹上的風箏的……千姿百態,不勝枚舉。
這些都是普通的妖族,他們的修為還沒深厚到可以完全斂藏自己的本相。
劍客將石街逛了個遍,沒找到自己能吃的。她聞著誘人的煙油香轉過身,就見方才那個貓耳男子還在翻炒。她端詳了那兩隻長著黑色簇毛的尖耳片刻,估摸對方是隻猞猁妖,而猞猁是吃肉的。
她越過高架的台子,看進散發出香味的鍋裏,仔細辨認一番,發現裏麵竟然是螞蚱。
她看了猞猁一眼,問道:“新鮮的?”
猞猁點了點頭,又問:“要吃嗎?”
劍客的目光從他臉上移到鍋裏,又從鍋裏移到臉上,最後道:“來。”
猞猁請她到小桌邊坐下,將鍋裏的油炸螞蚱盛到盤子裏,又拿了一雙筷子一並遞給她,最後俯身從鍋台下的櫃子裏端出四個碟子。
劍客指著碟子問:“這是什麼?”
“蘸醬,你吃什麼口味的?”
“我喜歡吃鹹的。”
“那好吧,蘸這個。”猞猁說著將鹹的那個碟子稍微推過去一點,接著又洗了鍋澆上油準備再做點別的,他轉身之際瞄了一眼劍客背上的寬厚重劍,又迅速將眼中異色斂下。
劍客用筷子夾起一隻螞蚱,借著對麵編手釧那位鱗族女子的燭盞看了看,隻見螞蚱被炸得金黃酥香,除了品種出身略令人不適,色香還是俱全的。她蘸了醬,張口咬下半個身子,嚼了嚼,麵無表情地看向猞猁。
猞猁也看過來,眼裏流露出藏不住的笑意。
還以為是真螞蚱,原來是麵團捏的。
劍客吞了剩下半隻螞蚱,讚道:“老板手藝精湛,捏麵團太大材小用了。”
猞猁翻炒著鍋裏的東西,毫不謙虛道:“謝謝。”
劍客聞著熟悉的香味,也不客氣道:“花生米多放點鹽。”
她哢嚓哢嚓吃著油炸麵團螞蚱,耳聞斜前方那幾個喝酒的朅族議論紛紛。
“前幾日那件事怎麼還沒動靜,不是說監丞上稟陛下了嗎?”
“這才七天呢,動作哪有那麼快,恐怕還在路上呢!”
“就是!你瞧瞧監丞那樣子就知道上麵的都是些什麼德行了……來潯梁三年,河堤不修,還在山上圈了幾十畝地種辛櫨,辛櫨賣價那麼高,每個月的錢起碼以萬計,哪怕在羅城置個宅子也不過千,他全揣自己兜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