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有仙山,名曰竹南。
山上有神木,名曰三桑。
木下有深潭,名曰封淵。
雲霧嫋嫋的仙山上,木長百仞的三桑樹下,一僧一道相對立於封淵兩側,兩人一潭的上方籠著金黃氣罩,三桑靈花紛紛飄落,卻又斜斜滑開,僧人道士並那仙潭,竟未沾染上一片落花。
僧人白眉垂地,頭懸一盞明燈,拈須微笑;道人風骨冷秀,負手身後,兩人皆凝神望向封淵潭麵。忽然間,道士伸出一指,指尖劃出一道紫氣,牽引一朵三桑落花,破金罩而入。
道人沉聲道:“落子!”
既是“落子”,何來棋盤?
卻見那潭水之上,隱約縱橫十九道水波,鼓起後靜止不動。又有紫、金兩色渾圓水珠,懸空交錯浮在潭麵,如同人間黑白棋子。好一方封淵棋局!
那金色落花直直墜落潭麵,在仙水上方三寸戛然而止!
白眉僧人笑道:“廣成子,你好大的手筆!此子一落,格局盡改。隻是,此招太險,你……當真想清楚了?”
那廣成子悠然道:“時候到了,他該去了。此乃命數,非我左右。”
白眉僧歎道:“此子命格無雙,攬占人、神、魔三界氣運,且看這身死十年之人一朝醒來,如何攪弄乾坤!”
廣成子笑道:“我有番天印、落魄鍾借他驅使。燃燈佛,你可莫要小氣了!”
燃燈大師嗬嗬一笑,說道:“三盞神燈,一盞已助他魂歸,餘下兩盞助他渡劫!”
青城山顛,有一處隱秘洞口,月光從洞口傾瀉而下,清冷光柱照向洞內一方蓮池。池上有三束菡萏躍起,分別泛著金、青、白三色光芒。
本已是奇詭至極的景致,卻又有一片偌大荷葉,上方有一青衫白發的男子,盤膝閉目而坐,身側孤燈一盞,更顯詭譎。男子眉心隱隱有金、青、白三道光印,流轉不定。
忽然之間,那沉寂十年的閉目男子,腦中泛起混沌光芒,繼而清晰,風流雲散急掠,草木榮枯過眼!萬裏外的風景在他眼中一一浮現。
泰山之巔,有一滾圓紅日,躍出翻湧的滔滔雲海,迸射出萬丈金光!
茫茫曠野,有一道袍老人,雙手插袖,大踏步奔走,一步勝過常人百步,且行且歌笑孔丘!
培江渡口,有一紅衣女子,盤膝而坐,橫琴膝上,指尖挑撥,流出一曲《廣陵散》,劍氣森森碎落葉!
風雪山林,有一破敗茅廬,蓑衣少年客居淳樸人家,手持火鉗撥弄炭火,與茅廬貧苦的主人圍爐夜話!
煙波深處,有一中年書生,立於扁舟船頭,吹笛《笑飄零》,悠揚笛音引來萬尾紅鯉翼舟傾聽!
皇宮內院,有一清涼瓦舍,隱沒於千百竿翠竹之中。清寒透幕,虛幌之中,青衣女子托腮凝視,月洞窗前懸掛的白蘭綻放,絕代風華!
…………
荷葉上盤膝閉目的男子看到那青衣女子時,心中一痛,眉頭微蹙。
金、青、白三蓮綻開!迸射出三道碗口粗大的光柱,流光溢彩,直入雲霄!
海外竹南仙山上的封淵潭,三道光柱從中蹦出,攪爛一盤棋局,水珠棋子跌落,砸出萬朵水花。孤零零一朵三桑花,浮萍一般在水麵打旋。
廣成子看著那三桑花,開口吐出一字:“去!”
倏忽之間,孤花消失。
青城洞府中,荷葉孤燈滅。
十年前就已經停止心跳的男子吐出一口濁氣,猛然睜眼!
薛秀成!
青衫白發的男子緩步行於山間,腳步聲在深山中寂寥回蕩。薛秀成苦笑一聲,家破人亡,不知前路,不知生死,人生淒涼之境大抵如此。
他劍眉俊目,相貌清臒,豐神俊朗,一身書生獨有的文士風流,卻又絲毫沒有陰柔之氣。若非頂著一頭白發有些滲人,不知就要惹得多少豆蔻少女思慕傾心了。
那個深宮中托腮凝望的青衣女子,又一次浮現在薛秀成眼前。她是低賤宮女的女兒,她是西趙皇帝的私生女,她是玉禾公主。
薛秀成卻習慣叫她阿禾。
第一次見到阿禾,是深秋雨夜中,在皇宮大內的一株花藤之下。這個淒苦的姑娘手持一盞琉璃燈,無言輕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