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原是他死在烏落,你卻活著回來了。”
她踱步到我麵前,臉上盡是刻薄之意,“你嫌葬送一個王朝還不夠,一定要把江欲晚也逼死不可嗎?別再裝出那一副清高的姿態,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會要你?你難道還不知足?現下他死了,你可是安心了?”
我抬眼,與無雙對視,“無雙,事到如今,你還是永不言悔嗎?”
無雙一滯,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我無謂她給出的答案,因為沒有人比我更懂,高牆深院之中,那份孤寂絕望,是如何熬過日日夜夜,隻要活著便能深刻感受到,日日煎熬,恨不得早些死去,早些解脫。
曹潛在北門外夾道等我,不願多做停留,與她擦肩一刻,淡語:“無論是我還是江欲晚,都能做到生死不悔,你嗎?” 無雙沒有再說話,直到我走出很遠,扭頭再看,她仍舊站在原處,似乎僵化一般,不可動。此時此刻,所有心思都歸於平靜,我從這裏再次走出,沒有當初的激動,亦沒有那時的苦悶,我人生裏最重要的人離我而去,可我並不孤寂,至少他還留給我一個同他血緣相承的人,餘生的一切,便都要為了這個孩子,安靜而平順地走下去,我雖仍舊不甘,可我知足了。
曹潛駕著馬車等在夾道,見我遠遠走來,欣喜地連忙上前迎過,俊秀的麵容仍舊是我最愛看到的親切,他扶著我胳膊,“小姐慢點兒,千萬小心。”
我搖頭苦笑,“還不至於這麼金貴,你不必那麼大驚小怪。”
“要的,要的,小姐一切要小心,可務必要順利地把孩子生下來。”
曹潛掀起簾子,扶著我的胳膊,送我上去,我頓了頓,扭頭看他,終算是有些欣慰,“曹潛,秦染的命雖不值錢,可畢竟是死在我們手裏,你可以安心了。”
曹潛揚眉看著我,眼中是無盡的感激,“小姐,我,其實……”
我微笑,“不必多說,我知曉,因為你我勝似親人。”
馬車緩緩駛出北越最尊貴無比的宮殿,這裏曾是江欲晚心心念念的地方,是他欲納為己有的念想,而如今,全部成空,前路再無阻礙,而他卻已經不再。我隨著車廂輕輕搖晃,越發昏沉欲睡,懷孕之後便開始頻繁瞌睡,孩子的到來是意料之外,卻也成了我人生唯一的期冀,每每想到他,心裏都會跟著暖起來。
光陰流轉,停駐在心裏的某個角落,人麵不老,情深永壽,真真幻幻.虛虛實實,在亂世之秋的帷幕之下,在你我紛繁命運交錯的那一點,在生死離別那一刻,所有的愛,所有的情,都在瞬間化作天荒地老。
空曠的宮殿,死寂而森然,來的來,去的去,無關聞名天下或是賤如草芥,終不會留下半分蹤影,那些英名、功過、糾葛都將慢慢融入曆史,凝入時光,化成紅牆碧瓦上的一道斑駁,在年深日久之中,陳舊著,直至消失不見。
我離開北越,亦沒有留在戎柑,帶上沉香和曹潛,從北越一路往南,去那個讓江欲晚念念不忘的陵江江畔。江畔有個渡口,隻因兵荒馬亂之際極少有人擺渡,我日日都去渡口守望,陳舊的木樁,斑駁的木台,許久方才能見到一條小船緩緩劃來,撩起嘩嘩作響的聲音,仿若情人低聲呢喃,聽了許久,便漸漸醉了。
又是一年春來早,滔滔河水依舊日日向東奔流不息,一層薄霧未散.浮在水麵之上,仿若隔著一道紗帳,隱隱嫋嫋,看不清對岸,卻隱約可見一道輪廓佇立。待到日出霧散,陽光落在水麵,點出粼粼波光,晃得人睜不開眼。隔岸輪廓已然不見,青山遠水,還是如舊,靜得似一幅畫。我已是大腹便便,再有一個月便要臨盆,所以走路有些困難,曹潛每日都送我到渡口,風雨無阻。
“小姐,你日日都來,將軍若是地下有知,也會心疼,何況現在身子重,多休息才是。”
“曹潛,你看,有船過來。”
探目望去,老者佝僂的身影再熟悉不過,他大力搖著篷船,慢慢悠悠,從對岸緩緩駛來。船還未靠岸,便聽老者高聲問我:“江家娘子,還在等你家相公?”
“是啊,老伯,好久不見了。”我微微高聲答道。老者幹脆不再劃,收起船槳,讓船隨著波浪蕩漂,慢慢靠岸。
“我在江北幫你打聽過了,人家都說那烏落山裏死了幾十萬人,一場大火燒了幾天幾夜,最後什麼都沒剩下,也沒聽說還有人從山裏逃出來。我看你啊,就此死心吧,別再等了,年紀輕輕的,再找一家好好過日子才是。我看你等了這麼久了,倒也癡情得很,可亂世之秋就是這般,人命無常啊,別太留戀了,該放的還得放,活著的人總要活下去,何況你還懷著孩子,著實不易啊。”
我微微一笑,搖搖頭,“老伯,勞煩你了。”
老者顯得很高興,待船靠近,扯了嗓子道:“這樣的女子世間也不多了,可惜,可惜了。”
我輕歎,突聞身後有人喚我:“小姐……”我跟曹潛聞言回頭,見沉香一路小跑過來,邊跑邊喊,“小姐,方愈來看您了,你猜他帶了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