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帝王家事(2 / 2)

一主一仆朝太液池走去,行經勤政殿,宋如慧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

蘭佩小心翼翼道:“娘娘,要不進去瞧一眼陛下?”

宋如慧在原地立了一會兒,日光照著她的赤金鳳首銜珠步搖,映著她的容色明麗如花,她遲疑了許久,終於道:“也可。”

勤政殿的宮侍恭謹地把她迎了進去,賠著笑說道:“娘娘先在側殿歇息片刻,陛下正陪太後娘娘說話,老奴這就幫您通稟。”

宋如慧本已坐了下來,聽見這話立馬起身,“是本宮來得不巧。”說罷抿了抿唇,像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探看世界的蝸牛縮回了自己的殼,“蘭佩,我們走。”

宮侍連忙攔住她,“娘娘留步。待會兒陛下要是知道您來了又走了,指不定怎麼怪罪老奴呢。”

蘭佩瞪了他一眼,“你好大的膽子,還敢攔著娘娘。”

宮侍悄悄看了一眼宋如慧,見她斂眉垂眼,不見笑意,連忙跪下請罪。

宋如慧捏著一方帕子,鴛鴦彩蝶的雙麵繡被她攥得皺了起來,她道:“那本宮就稍待片刻,你去通稟吧。”

殿內點著檀香,香爐煙氣嫋嫋,盤旋而上。新帝梁宣初登帝位,正是勵精圖治的時候,即便連日來宵衣旰食,也仍舊精神煥發,躊躇滿誌。

坐在下首的太後看起來卻憔悴了許多。她神色懇切,又是哀求又是自責,“昌平這些年行止放蕩,都是哀家的不是。先帝寵著她,她也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守皇陵那般清苦……還望皇上收回成命。”

“太後娘娘。”梁宣一向不稱這位繼後為“母後”。年輕的帝王低頭看著案上如山的卷宗,神色淡漠,“朕已給過她機會,這是她自己選的。”

太後啞口,心知此事一時半刻無法轉圜,便不再多說,轉而提起了另一個孩子,“安兒還沒加冠,能得皇上封王賜府,是他的福分。隻是不知道……”

有宮侍在殿外道:“陛下,皇後娘娘來了。”

梁宣抬起頭,神色微訝,“讓她進來。”

太後便知道他這是在趕人了。

她尷尬地笑了笑,繼續把剛剛的話說完,“隻是不知道,皇上能不能看在先帝的份上,再賞安兒一道恩典。”

梁宣微微怔忪。

兩個月前,尚屬萬物初生的春日,他帶著一隊羽林軍圍住了勤政殿,自擬聖旨,逼迫先帝拿出玉璽,退位為太上皇。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他那已然老態龍鍾的父皇氣得僵了半邊身子,情急之下從龍榻上滾了下來,碰倒了一旁的青花折枝紋八角燭台。

他就那樣輕而易舉地把苟延殘喘般燃燒的蠟燭踩滅。他知道自己操之過急,但父皇的身體在好轉,梁安也從南華寺回來了,他不敢再等下去了。

先帝眼中的光隨著蠟燭一起熄滅了,他口中喃喃地喚道:“皇後,皇後……”

梁宣蹲下身子,漠然的眉眼一垂,輕聲說了一句:“皇後不在。”

先帝重重地咳了起來,而後竟啞著嗓子笑了幾聲,“雁娘,雁娘……你看看我們生的好兒子……”

梁宣心中一震。雁娘,不是王皇後的名諱,而是先皇後——他母後的閨名。

先帝喘著氣道:“朕答應過雁娘,隻要朕在世一日,你便是太子一日。朕召回安兒,所希望的,不過是你們兄友弟恭……你就這樣等不及了!”

先帝語畢,咳出了一口血。血沫子飛濺在金磚地上,漆黑的夜色下有如魑魅。

“玉璽……在書格的暗層。”先帝漸漸虛弱下來,勉強抬了抬手,指了指抱廈。他的呼吸變得似有若無,眼神卻驟然溫暖起來,像看見了念念不忘的故人,“雁娘,我來了……”

一場夜雨,衝刷了所有痕跡。

勤政殿的宮人被梁宣換了個幹淨,沒有人知道那晚殿內發生了什麼。眾人雖然揣測先帝崩得蹊蹺,但新帝已然登基,無人敢多嘴非議。

此時此刻,梁宣看著眼前殷切懇求的太後,終於有了一絲“兄友弟恭”的願望。“太後娘娘但說無妨。”

“安兒想娶忠勤侯府的二姑娘,也就是皇上的妻妹。”太後緩緩道,“這孩子在南華寺吃過苦,哀家也盼著他能好好過日子。還望皇上給個賜婚的恩典,讓他娶一位心儀的王妃。”

殿門“吱吖”一響。

宋如慧推門進來,顫著聲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