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樓。
林硯將二樓廂房的窗戶半開, 便能從縫隙處看到宮門的情景。那裏,諸多學子盤坐著, 口口聲聲要皇上給個交代。
前幾天還隻有北方學子,這兩天卻是隱隱有些南方學子也加入了進來。
柳尚元端了杯酒遞給林硯,看著窗外皺眉,“說來此次金榜與往年著實大不相同,錄取人數南北之差距讓人震驚。偏偏主考官杜大人又為南方人士。朝中南北官員派係之爭素來便有。且近幾年一直是南方係占了上風。也怨不得傳出有舞弊之事。”
說完, 見林硯不曾搭話, 柳尚元轉頭道:“你也別太擔心。沈大人雖在獄中, 可獄卒們也不是不懂事的, 不會為難。你不是上下打點過了嗎?”
林硯一歎,“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柳尚元自然知道, 又說:“現在學子們的激情高漲,事情鬧得太大,皇上將所有考官收押入獄也是權宜之計, 非是一定要問罪。沈大人自身清正, 又為北方派係, 想來不至於如何。”
林硯嘴角透出一絲苦笑。
柳尚元心頭一緊, “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事?”
“前幾日,皇上下令重閱考卷, 你可知道?”
“知道。以目前的情形, 重閱是必須的。”
“那你可知, 結果如何?”
柳尚元眼神微閃, “我……我聽說重閱考卷, 結果出入不大,除目前榜上現有的人之外,北方係最多再有十來人的文章可堪入榜。當真嗎?”
“當真!你我都知,別說會試、殿試,就是院試、鄉試也是有講究的。考官閱卷總有偏好。不可能全然中正。因此,就這十來人之數,著實算不得什麼。杜大人即便當真有一二私心,卻也未曾越了大規矩。”
科舉是國之大事,想在這其中動手腳,還動成這樣,使金榜出現一邊倒的,真不太可能。
可正是如此,才更讓人擔心。倘或真是南北派係之爭,主考官動的手腳,那麼事情反而會好辦很多。可偏偏……
柳尚元也無心喝酒了,停箸棄杯,言道:“近十年來,南北文化差距確實存在。北方除京城為天子腳下,諸多農事建造較為得力,遇事應對也十分及時未曾出亂子外。其餘地區總不大太平,不是這裏旱了,就是那裏雪崩,更有塌方之事等等。
民生不濟,文化不興。許多書院就此沒落。唯京城繁榮昌盛。然京城國子監為皇家開辦,雄氣昂然,一家獨大,更有前任祭酒大人自恃自傲,容不得京裏有別的書院搶了國子監風頭,使各種手段力壓。
如此一來,等到這幾年國子監被勳貴子弟逐漸帶亂了風氣,向學氛圍一跌再跌,更出了不少蠻橫跋扈之輩,惹出好些笑話來,外頭名聲也跟著掉了下來後。其他書院便也未能及時挽回頹勢。
再觀南方。秦淮之地本就富庶,前些年西洋入境也多從廣州福建並金陵等地登陸,很是掀起了一股西洋之風。即便後來設了海禁,可江南之發展依舊迅速。國家稅收大半靠得南方。
不說睢陽、嶽麓、紫陽、鶴山四大書院曆史悠久,學子盡皆心向往之,更有這十餘年來新設的甘泉、梧桐、問津等,亦已是此間翹楚。你十歲前在鶴山求學,後跟著林大人轉道揚州,便在甘泉入學。這點你比我明白。”
林硯點頭,“這等情形,我們看出來了。陛下自然也看出來了。否則,不會令五皇子整頓國子監。後五皇子犯事,便又將此事交給了二皇子。更是幾度透出言辭讚賞首善與金台兩大書院山長。就是為得此道。”
“隻可惜北方文化之衰非一時之功,如今欲要重立也不是一兩年能成的。再有,雖如今國子監與其他書院已有了些效果,可新進的這一批學子至少也要等到下一屆。這是在京城,倒還好些,焉知北方諸地呢?”
說到底還是柳尚元的那一句,民生不濟,文化不興。經濟基礎不僅決定上層建築,還決定文化水平。京城一地的經濟水平帶動不了全北方的經濟發展。
可要說北方文化當真就這麼差了嗎?倒也不是。畢竟北方還有士族,各家的底蘊終究是有一些的。隻是對比南方經濟突飛猛進而帶來的文化程度的迅速提升來說,便是應了那一句,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南方進了,北方就隻能退。隻是誰也沒料到,隻怕是連司徒坤自己也沒有料到。南北文化差異反應在這一屆科舉上,結果會如此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