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夜話(3 / 3)

艙中一陣沉寂,連青龍在一邊都略見不安,金光眉心,微不可察地皺了一皺,這幾人為何不安,他自可以想見。天冰六識分離,其中一識不知去向,夜名的情況,分明是被這一識所侵。隻是體內佛力過盛,才造成衝突,幾乎不治。這幾天四人隻字不提,直到今晚因事問及趙流雲,才曲加解釋,當是顧慮他對魔道的向不通容。

不過很快,這一閃而過的情緒,便被放到了一邊,金光移回目光,看向了案上的兩份圖,青龍一向手巧,鍾九說得雖簡扼,青龍下筆,卻勾勒得極是精當,令人有如身臨其境,城郭民居,曆曆可數。

他靜心再看一陣,凝神推敲,一種說不出的煩燥感,突如其來地壓上了心頭,隻覺紙上種種,有如真實城衢,撲麵壓將過來,不由自主地騰身站起,猛一抬袖,便要將帛圖向地麵拂落。

袖風乍起又止,金光右手抬在空中,腕上一陣鑽心銳痛,令他驀然驚覺過來。四將才愕然叫得一聲:“宗主!”他已若無其事地垂下袖,平靜道:“本座隻是突然想起,鍾九與雷戰等所見,何以完全不同。無淚之城,按流雲所述二十年前的最後一戰,乃是七世怨侶起源與殞命之所。如今雖無怨侶存在,但又堆積了許多來曆不明的怨氣,不難被妖魔利用幻化,惑人耳目心智。”

四將低頭稱是,玄鳳暗自目視玄武,意有詢問之色,玄武往金光右臂看了一眼,微一搖頭,神色便見了幾分黯然。玄鳳反應過來,知道玄武意指宗主臂上舊傷,已是不宜多用劍道,也不由一陣難過。

她性子素來外向,忍不住直接勸道:“宗主,無淚城中,你劍道破陣,精妙之處,令鍾九這等外人,都大為震驚失色。雖然不克持久,但僅這三式的創新推陳,已足令宗門獲益非淺……”

玄武一聲幹咳,止了玄鳳繼續往後說,但金光的身子,已明顯一僵,掩飾般地落回座上,沉默了半晌,才示意玄武站起身來。

“夜深了,本座也的確累了。”

未看向四將中任何一人,他隻麵無表情地緩緩道,“玄鳳白虎,明天直返總壇的事,就由你二人代本座去安排罷。至於玄武,你去看一看趙流雲的情形。他明日須與本座一起應對東都縉紳,不可有任何的異常。”

“是,宗主!”

“青龍,你留下,本座闊別總壇二十年,有些事尚要問你。”

“是!”

艙門再開再合,玄武領頭,玄鳳與白虎隨後,三人退出門去,但聽得腳步聲由響而輕,漸不可聞,顯是下艙樓去得遠了。金光攤開方才被袖風拂皺了的兩張帛圖,凝神默看,神色間雖不見太多波動,但明顯大異平常。青龍立在一邊,候了半晌不見他說話,心中漸漸不安起來,但這時,金光卻突然開口,問道:“鍾九那三式劍法,這幾天中,向你們出手了多少次?”

青龍略一回憶,答道:“至少已有十餘次了,有時三式齊出,有時隻有一式兩式,每次也俱有細微的不同,顯是他自己,也在不停地回憶領悟之中。”金光仍垂著目光,隻又道:“你們四人,從他的劍形之上,能否能參詳出那三式的劍勢法力?”青龍不解其意,道:“宗主,那三式仍是脫胎於本門除魔劍招,隻是精妙了不知多少。鍾九不知本門心法,難以運轉如意,但我等四人,隻須見過大致外形,自然可以憑經驗加以逆推完善。當然,宗主他日若能親加示範……”

示範二字出口,青龍也猛地停下,金光終於抬頭看向他,嘴角略見苦笑,微一抬右手,陣陣鈍痛之下,隻帶得袖角也不住顫動,突道:“本座無法示範給你四人看的。”合了合目,神色更是異常,又道,“本座記得無淚之城的樣子,與鍾九、趙流雲等人所繪全然不同,甚至與本座入城時所見也不同,但不知為什麼,本座……偏偏記得此城的模樣!所以,才能自正確方向破開城門。”

青龍才道:“宗主,你也說了,妖魔利用怨氣幻化……”金光搖了搖頭,靜看自己的右手,低沉道:“二十年前,本座離開總壇,隻當可以為天心正宗完成祖師遺命,了結七世怨侶滅世之禍,讓這人間世,從此能有幾百年的太平可言,那時的本座,說什麼也不會想到,這一去,便是二十年的渾渾噩噩,身不由己。”

此言一出,青龍麵上,頓現出難以形容的神情,叫道:“宗主。”明顯帶了顫音。金光聲音卻不見起伏,隻平淡往後說道:“當年在總壇時,你四人的那一套劍陣尚未練成。如今,二十年了,非但劍陣大成,若論劍法,也當俱在本座之上。道術劍術,都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更何況天心奧妙訣盡數化去,本座身上所餘的,僅是少壯時所修的天心道力了?所以,於情於理,本座都絕對無法,施出比你四人更見高明的劍招來!”

歎息聲裏,他不理會青龍的愕然,也不容青龍開口追問,隻將留青龍下來的用意,自己難堪卻又必須說出的重點,宛如局外人般地從容道出

“本座記得如何入城,也記得如何看破城門方向,更記得如何與雷九等人逼出天冰神識,救得小雨回來。但是本座卻說什麼也不記起,那所謂的三式劍招,到底由何而來,又是如何施出的。青龍,本座留你下來,隻是想提醒你一句,本座必令天心正宗重上正軌,但曾托請你之事,你也無論如何不可以忘了。將來若真有那麼一日,萬不可對本座縱容留手,令本座重蹈覆轍,如這二十年一般,對宗門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青龍劇震之下,唇角顫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目光不由偏向一邊,隻見江風漏入,案上燭焰,乍漲又暗,漲亮之時,如要膏盡燭脂,暗滅之刻,卻如要熄滅當場,令他心中無由一酸,眼前的明滅,頓全被淚水模糊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