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丫環上前,正要阻止,金光卻搶先一擺左手,再虛虛置於艙門上,凝而不推,神色沉醉,似在聆聽著什麼奇妙之極的音聲,片刻後一點頭,屈指輕叩,便如方才在岸上梅邊一般。隻是這一次,才叩得數聲響,他已驀地撮唇作嘯,按著自己叩艙節奏,放聲吟道:“虛虛複空空,瞬息天地中。假合成此像,吾亦非吾躬。”吟聲清越,隨了湖風遠遠傳出。
咚地一聲悶響,重物墜地之聲,從舫內突然傳來,但幾乎與此同時,金光身形微一踉蹌,嘴角邊微見殷紅,一大口血湧入口中,卻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但笑意卻更加淡定,和睦有如清風,微微回首,向不知如何是好的下人們笑了一笑,手上加力,咿呀一聲,艙門緩緩中分。
艙內垂簾,九彩刺繡,薄如蟬翼,隨風搖曳。日光被窗欞隔絕,一片蒙朧中,隱約可見幾盞銀燈,正爍亮於壁間。艙壁以銷金紅羅為幕,白銀釘、玳瑁點綴其間,瑩晶靈動,說不出的雅致好看。
“貴客不請自來,妾身意外之極。隻是修道之人,這般唐突閨舫,豈非大謬?”
叮叮幾聲琴弦撥動,幽雅動聽,一名綠衫女子便坐在琴邊,似嗔非嗔地看了金光闖入,柔聲責道。這女子年紀並不甚大,一口蘇儂官話,溫柔甜美,更兼眼波流轉,嗔中帶笑,稍一顧盼,已自百媚橫生。金光便也報以一笑,負手緩行,一步步行到琴邊,拂衣坐下,與那女子,隔琴相對,雙目相接。
篤地一聲,直到此刻,艙門始又合上,門外原要來阻止的諸多下人,俱被隔絕在外,一時之間,艙內安靜得落針可數。
叮咚,叮咚,叮咚。
琴弦又複響起,卻是金光伸出左手,隨意撥動。雖不成調,但角羽俱起,宮徵相證,和昶優渥,浩浩湯湯,不可名狀。那女子初不在意,越聽越是驚訝,驚叫一聲,猛地跳起身來,向後疾退,咯刺刺一陣亂響,也不知撞倒了幾處燭台,幾張飾架。
嗡……
琴弦長顫,戛然而止,金光向下按實,勁力到處,七弦齊絕,斷弦向空彈出,但聽得叮叮叮一陣繁密微聲,頹然墮地,每一根弦上,俱穿了數十枚纖如牛毛的細針,藍巍巍地爍著怪異光澤。金光低咳一聲,又複搖頭,說道:“機括之學,如今亦有所增益矣。但假於機括,必有機心,大損天真,得不償失。而且,難免不傷及無辜之人……好在你這針上,敷的隻是令人神識昏迷的幻藥,倒不致殺孽過重,否則本座定要小懲大戒一番了。”
微一側頭,他向著艙內一角,饒有興趣地溫和一笑,又轉過頭去,目視那綠衫女子退開的方向,越發和顏悅色,若有所待。雖然蟬簾飛動,光線昏暗,他的目光,卻宛如實質,直落了過去。
那綠衫女子正強笑欲語,和這目光一觸,隻覺心中種種念頭,都已被這一眼看盡,頓時唇齒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僵了半晌,幽幽一聲歎息,從舫艙深處傳出,卻是另一個女音,清朗地開口應道:“綠奴,你退下吧。這位金光先生的厲害,遠勝了我事前所想。這時仍遮掩不休,反而是自添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