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中越往西北,便越是繁華,畢竟這邊與河南道相接,距東都洛陽極近。這百餘年間,妖魔為禍頗烈,朝廷一直以東都為中樞,以策安全,直到十餘年前才又遷回了西京長安。當年為便於拱衛東都,天心正宗在湘中的重要分舵,便也主要布署於西北,下轄了數十個堂口,遍布全湘。
船行放緩,分舵、堂口所在的漢水城鄉,往往一駐便是數天,第一日調來一應帳薄,第二日查看弟子道術,第三日上,便是雷厲風行的查辦調職,船停了七處,竟撤了兩處舵主,四處堂口道首。
這些年,各地分支,雖說散漫不振居多,但畢竟是數百年老派,積累仍極為深厚,任免令下,人人凜然遵命,全如換了番麵目也似。而隻要附近有分舵堂口在,小妖散怪作亂之事,金光也決不準隨船高手出動,隻坐鎮當地,令各地舵主道首自行應對,實在力不能及,才調撥人手相協一二。
對這作法最是訝然的,無疑便是流雲了,尤其幾次見到,誅魔時分舵弟子幾乎人人帶傷,大批總壇高手,卻偏偏按兵不動時。
忍了又忍,這天船赴襄樊,他終是忍不住了,邀了三將來房中相詢。三將卻都有愧色,玄武便道:“當年與魔宮對峙,魔宮主力隱在密處,隱現無常,大型決戰,也非時時便有。總壇便常巡行天下,一則監察妖魔動向,二則巡視分舵,以實戰試練弟子,這種情況,實屬正常,流雲你不必不安。”
青龍見流雲仍是不解,便更深解釋道:“畢竟六道輪轉,野生妖物層不出窮,隻要生了害人之心,便是自絕於天道,理當伏誅。以這些小妖試手,既能增進對戰經驗,又能護住一方百姓安寧,何樂而不為之?隻是這些年……”
他悠悠一聲歎息,屈指算道,“自當年陰世幽泉爆發在即,總壇與陰月魔宮正麵對決開始後,二十二年了,這樣的巡行監查,各地分舵堂口,已有二十二年不複經曆失了總壇督促,地方弟子,自然便少有這種試煉的自覺了。”
流雲想追問,錯眼看到玄鳳繃緊了的麵孔,自覺地停了話頭,暗自苦笑。他做了二十年宗主,頭兩年,還是老老實實地呆在總壇,但各地報來的繁瑣帳務情報,隻看得他頭大如鬥。再則這些都有專人負責,他實在不知自己這宗主為何全要過目一遍,一來二去,便全推給了四將和相關治下。
在他而言,自是因為這些下屬可以信賴,卻也不知不覺間,令治下失了來自上位的監督,加上太平日久,終是漸生了散懶之心。而天心四將,地位雖崇,畢竟不能取代一宗之主的作用,更何況除了玄鳳,後十餘年裏,青龍玄武白虎,哪一個沒耗過大把時間,專陪他上演那年複一年的迷藏大戲?
但金光的做法,卻又是一定的必須麼!
想到另一樁事上。
幻電。
他心中一陣疼,不禁突然又道:“比如幻電,她是做錯了事,但……但你們不覺得,她受的處罰,也委實太過絕情嗎?別的不說,廢法力逐出宗門……我便不信,金光,他沒有一分報複之心在!”
那天的事,他記憶猶新。
幻電的叫聲,他雖在艙裏,仍是聽了個清楚,隨後,玄鳳便傳訊給了青龍玄武。玄武匆匆而去,半晌回來,帶回來的,隻是一句極簡短的宗主嚴令。
幻電,從此再不是天心弟子。
他至今記得,這女孩的表情,如何由憤怒不甘,到震驚得如被雷噬,猛然伏地痛哭起來,向師父和兩位師伯苦苦哀求,說寧願領受重罰,也決不能離開天心正宗。於是,他也想幫著求情了,卻是連金光都未能見到,玄武與青龍擋下了他,不說原因,隻餘歎息。
玄鳳便親手封了最心愛的弟子法力,再蒼白著臉,幫她收撿行囊,放小艇送她上岸,一言不發,一任幻電叩首出血,哀泣苦求。
隻到了最後,佇立靜看那一葉小艇去遠時,玄鳳那一瞬間咬破了的唇,才顯出了心中真正的不舍與心痛。
“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宗規,難道,宗規便容不下一分的人情麼!別的不說,幻電的事,難道就沒有更兩全齊美的處置辦法?還有這些天來他處置的那些弟子……何苦,這些人,都為天心正宗出生入死過的!”
但無人作答。
青龍沉默,玄武也沉默,連玄鳳,神情原已微黯,卻是第一個站起身,冷冷掃了他一眼,也是一言不發。
就聽她驀地道:“再有兩個時辰,便到了襄樊,前方堂口傳訊,靈月教有弟子在此處出沒頻繁,青龍玄武,這件事,還是盡快稟報宗主為上。”青龍玄武便也一並起了身,三人很客氣地向他拱手作別,卻再沒有回應他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