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講會(四)(2 / 2)

李次青又是一聲笑,道:“天心正宗的苦衷,不求天下人知,但老夫平生,以教化為責,卻斷容不得是非之顛倒,親者痛而仇者快。”轉向眾人,朗聲又道,“便以那一日為例,老夫失去的是一子一女。但那一戰中,僅我親眼所見,天心正宗殞職者便不下數十。人皆是人,誰非人之子女,這些人,何以就要責無旁貸,人人死不旋踵?並且各位,湖心小島,魔物甫強占便再無生者。若到其羽翼豐滿,隻怕湘中千裏,便無生人存矣!你等且說,這數十人,與我湘中百姓,是否可謂之再生父母?不錯,因為湘水妖患未平,宏安之事,天心正宗恐打草驚蛇,暴露了總壇高手入湘之實,是以當日之事,一字不允外漏,不論死者傷者,也都不曾得受惠者一字之褒,一字之謝!但是……”

微微一頓,李次青以杖擊地,話鋒忽轉,沉聲問道,“我且問各位一個問題,言出於口,是否當以求實為上?三人市虎,又是否銜知其害處?”

張學政答道:“先生,我等治學修身,俱是為了那一個實字,自然斷不可效三人市虎之事!”

李次青嘿了一聲,應聲喝道:“不錯,自是斷然不可!故而老朽請問一句,天心正宗宏安之惠,我湘中雖無人得知,但後二十年裏,或上溯數百年中,天心正宗禦魔安民,護我百姓安居樂業之舉,是否仍是窮不出窮,不可勝數?若這種種都否認不得,那麼方才老朽登樓之際,所見異樣神色,般般隱約議論,各位何以全然不覺其非!張學政,各位神交故識,老朽十餘年不複講學,如今齒墮目昏,卻於九日前廣邀朋友,重作馮婦,實不相瞞,便是要爭一爭此理,清一清天下之流言!隻是想不到意向才露,便為妖魔所沮,事隔三十四年,再遇橫禍,累及精舍,令從我求學者,全部殉身……隻是天道終是有眼,令老朽一人逃出生天,終得以完成了這份……為故人一討公道之大願!”

向金光遙一拱手,他單手擎起那劍簪,說道,“說來還是須多謝國師所賜的這件法器,三十四年,功用不減當初!”用力向身前案幾上一戳,奪目金芒爍出,案幾無聲粉碎,木屑委然,散落地麵。

廳中眾人中,便有人大聲應道:“次青先生,來此之前,便聞道妖魔欲擾您講學之會。魔所喜者,道之亡也,所不喜者,理之實者。天心正宗之事,天下流傳,諸多不實,學生也曾疑惑於心,信以為真。如今得先生以身說法,學生已了然於胸,若天心正宗果然有人入魔,便是與魔道同流合汙,何以會我喜彼憎,全力阻撓利於此宗門者?學生以求實為務,尚為流言所撓,若非先生,成見梗於心,明日適越而今日至,已為市虎之三人矣!”議論聲嗡嗡而響,先是三兩人,再是數十人,廳中諸人,終是全部站起,往李次青與天心正宗的首座方向深施了一禮。

金光目光垂下,掩住一瞬間的喟然,微一示意,令三將與流雲也站起身來,自己起身後向李次青拱手說道:“次青兄,你又何苦?天心正宗之事,自有天心正宗自行應對,你代為辯白,不憚與魔道結怨,卻教我天心正宗如何安心?”

李次青微笑搖頭,大聲道:“老朽以學問自負平生,便如方才所言,日三省吾身,與朋友交必誠,與天下交必信,與世人言必實。知真實而不言,便是以無信待天下。你我故友,為畏異物,不敢為故友辯其冤,陳其實,則吾於友道,又誠從何來?金光宗主,次青平生講學無數,卻從未……從未有今日這一次的痛快淋漓!”

金光微震,青龍玄鳳玄武,也無不神色有異,流雲剛剛想到:“次青老自宏安見他之後,一直以國師相稱,這時突然改成宗主……”李次青已放聲長笑,舉杖高聲道:“當仁不讓古有之。金光宗主,老朽要去了,此生再無所憾,隻望宗主早作決斷,莫讓天下蒼生,複為魔道所苦求真實,存天理,我輩書生之事;但除魔衛道,護我蒼生,金光宗主,三位護法,還有這位流雲小友,此則為公等之責矣……”

奪地一聲,杖身墮地,一代大儒,笑容未斂,頭向下垂,就此逝去!